雨絲順著窗沿滴在電報上,我用指腹輕輕抹開暈開的墨跡。"特種螺栓返修任務"這七個字像根針,扎得我后槽牙發酸――西南廠那批40crnimoa螺栓,是給新型火炮閉鎖機構用的,變形率超標的話,輕則卡殼,重則炸膛。
按老辦法整體回爐,一爐煤夠全廠職工吃三天饅頭,可良品率才六成,擱現在這節骨眼兒,實在心疼。
床頭的老座鐘"當"地敲了五下,我摸黑套上藍布工裝。
窗外試驗大廳的燈還亮著,估摸著是小周他們在做df001的壓力測試。
可我滿腦子都是西南廠的電報,鬼使神差就往通訊室跑――或許能趕上早班電話,問問老吳具體情況。
"林總,早啊!"通訊員小王揉著眼睛掀開棉簾,"西南廠剛來過電話,說林小川主動接了返修任務。"他晃了晃手里的記錄單,"那小子說要試試"局部矯正",您說這...靠譜嗎?"
我攥著門框的手緊了緊。
林小川?
半年前他還縮在技術科墻角抄圖紙,鋼筆尖把紙戳出個窟窿都不敢抬頭。
上個月我去西南廠做技術交流,見他蹲在廢料堆里翻《重建手冊》,封皮磨得像塊油抹布,邊角密密麻麻記滿了批注――"局部應力釋放可能用于矯形?"當時我只拍了拍他肩膀,沒接話。
現在想來,這小子怕是憋了半年的勁兒。
"接西南廠專線。"我聲音啞得厲害。
小王愣了愣,趕緊撥動轉盤。
電話那頭的忙音"嘟嘟"響著,我盯著墻上的掛鐘,秒針每跳一格,后頸的汗就多一分。
"林工!"電話接通的瞬間,林小川的喘氣聲炸在耳邊,"我在實訓樓,您說的"千斤頂微調法",能不能...能不能用來校直螺栓?"背景音里傳來金屬碰撞聲,"我翻了您1965年的筆記,局部加熱到850度,應力釋放后用液壓頂慢慢掰...可紅外測溫槍不夠精準,我拿廢熱電偶改了個探頭..."
"安全距離留夠。"我打斷他,喉嚨發緊,"廢件庫里第三排貨架有批30年前的老螺栓,材質軟,先拿它們試。"
"知道!"他應得干脆,"朱師傅說我胡鬧,可我昨晚用廢件試了三顆,有兩顆校直后探傷沒問題!"
電話"咔"地斷了。
我握著聽筒站了會兒,突然笑出聲――像極了1963年冬天,我蹲在廢料堆里焊第一臺簡易車床,老羅舉著煤油燈罵我"不要命",可燈芯挑得比誰都亮。
接下來三天,西南廠的電話像上了發條。
第一天說林小川在實訓樓搭了個鐵皮棚,焊了套環形感應線圈;第二天說他把食堂的舊鼓風機拆了改散熱;第三天老吳在電話里喊:"林總您快看看!
這小子拿螺栓當牙補,加熱變形區半小時,校直后做拉力測試,跟原材數據差不超過0.5%!"
我攥著電話的手直抖。"能耗呢?"
"一爐煤能修五十顆,原來得回爐五爐!"老吳的嗓門震得話筒嗡嗡響,"老羅蹲在地上看金屬流線,說跟原廠鍛件幾乎一樣――您當年教他看的那套,他現在教林小川了!"
第四天清晨,我收到林小川發來的操作視頻。
畫面里他的工裝滿是黑油,護目鏡歪在額頭上,舉著顆螺栓沖鏡頭笑:"試試看,不行就扔――林工說的。"背景音里,朱衛東扯著嗓子喊:"臭小子!
把加熱時間再記一遍!"老羅舉著放大鏡湊過去,白頭發掃過螺栓表面,突然拍大腿:"這紋路!
跟69年您修59式槍管時一模一樣!"
視頻最后,林小川把螺栓往檢測臺上一放,數顯表的紅燈"滴"地轉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