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最后一班,我繞到鍛工二班門口。
沖床的轟鳴里,林小川正踮著腳調試沖壓線。
他比三年前高了半頭,工裝袖子挽到胳膊肘,腕子上還留著上次修沖床時蹭的機油印。
“停!”他突然揮手,聲音蓋過了機器響,“第三號沖床震動異常,拆檢軸承!”
幾個新人愣了愣,還是扛起了扳手。
林小川蹲在地上,用游標卡尺比著軸承間隙,側臉被機油燈照得發亮。
我退到陰影里,看他指手畫腳地跟徒弟們解釋:“震動頻率不對,肯定是滾珠磨損。上個月林工教過,聽聲音就能辨故障――”
喉嚨突然發緊。
我轉身往辦公室走,靴底碾過的霜粒碎成一片白。
回屋翻開工作日志,最后一頁的“技術總負責”欄里,“林鈞”兩個字被紅筆劃了道粗線。
我蘸了蘸墨,在下面寫:“暫缺――由現場決策組輪值。”墨跡滲進紙里,像滴落在水面的雨。
當晚收拾行李,帆布包里只塞了兩件東西:一件洗得發白的工裝,領口還留著三年前廢料堆里蹭的機油印;一本空白筆記本,封皮是我用舊圖紙糊的,邊角磨得發毛。
蘇晚晴來的時候,手里提著個粗布口袋,掀開是熱乎的玉米餅子,還冒著白氣。
“干糧夠吃三天,車票在夾層里。”她把口袋塞進我懷里,手指在工裝領口扯了扯,“到了北京別總穿這件,部里同志講究――”
“晚晴。”我按住她的手,“他們要的不是新衣裳,是能干活的人。”她抿了抿嘴,到底沒再說什么。
月光從窗口淌進來,灑在實訓樓頂的黑板上。
新一期的《技術互助周報》標題是朱衛東的筆跡:“本周,三大班組完成首次跨系統聯合巡檢。”粉筆字被夜風吹得有些模糊,可“聯合”兩個字寫得特別重,壓得黑板都往下沉了沉。
“真不跟大家告別?”她輕聲問。
我搖頭:“說了反倒累贅。他們現在做的事,比送別重要得多。”
窗外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悠長的,像根線牽著夜色往北方扯。
我提起帆布包,門把手上還掛著去年學員們送的紅布結,被風刮得晃啊晃。
綠皮火車的哐當聲是后半夜響起來的。
我坐在硬座角落,車窗結著層薄霜,模糊得能照見自己的影子。
膝上攤開那本空白筆記本,第一頁還沒寫。
車輪碾過鐵軌接縫的聲音里,我聽見很遠的地方,有沖床啟動的轟鳴。
那聲音里,藏著下一個春天。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