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辦公室窗前,手里還攥著那份西南基地的絕密調令。
牛皮紙信封上三道紅章像烙鐵般滾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赤盾工程”――代號一出,便知非同小可。
南遷百人,攜關鍵技術入深山,建代號“718”的隱蔽兵工廠……這不僅是國家戰略布局的落子,更是將共和國軍工火種埋進大山深處的一次拓荒。
而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如釘子般扎進我心里。
朱衛東、蘇晚晴、老羅、林小川……還有王海柱那小子,竟也在列。
我閉了閉眼。
不是舍不得放他們走,是怕他們還沒準備好面對那種環境――沒有食堂熱飯,沒有家屬樓暖氣,甚至沒有一條能通車的路。
只有懸崖峭壁、竹棚茅屋和一場永無止境的技術攻堅戰。
可我知道,他們必須去。
因為這場南遷,不是抽血,是播種。
第二天清晨,我沒去總師辦公室,而是直接走進了技術科自習室。
屋里燈亮著,蘇晚晴已經到了,正低頭整理資料。
她抬頭看見我,微微一怔:“這么早?”
“等你。”我說。
她笑了下,眼角泛起細紋,“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談這個。”
我把文件輕輕推過去。
她看完,沉默良久,手指在“項目總負責人:林鈞”那一行來回摩挲。
“你要親自帶隊?”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可忽視的震動。
“嗯。”我點頭,“我不去,不放心。”
“可廠里這邊呢?新型步槍定型在即,三號試驗場剛投產……你是總師,離了你,很多事推不動。”
“所以才要提前鋪好路。”我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你以為我這些年拼命推標準化、搞流程再造、建協作機制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哪怕我不在,這臺機器也能自己轉起來。”
她怔住,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那些日復一日的制度建設、思想動員、人才輪訓……都不是為了眼前的產量與良率。
是為了今天。
為了這一刻的從容放手。
上午九點,我召集核心骨干開了個短會。
沒講戰略意義,也沒提國家使命。
只放了一段錄像――從高空俯拍的西南群山,云霧繚繞間,幾處正在爆破開山的工地隱約可見。
“那里什么都沒有。”我說,“沒有廠房,沒有設備,連水都要靠肩挑。但我們得在十八個月內,建成一條完整的特種加工生產線,配套三個研發實驗室。”
會議室一片寂靜。
朱衛東第一個開口:“那咱們帶多少機床過去?”
“十臺主力設備,其余靠自建。”
“材料呢?”
“先期運兩車皮,后續自籌。”
林小川抿著嘴,突然問:“能不能帶圖紙模版?我們自己刻?”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不止模版,你還得學會用竹片做量規,用柴油機發電焊,拿秤稱公差。”
老羅拄著拐站起來,嗓門不大但穩:“林總,只要您帶頭,我去。腿瘸不怕,還能看電路。”
王海柱低著頭,聲音有點發顫:“我……我也想去。我想試試,能不能做個不讓別人替我擦屁股的人。”
眾人側目。
我看著他,很久,終于點頭:“好。那就都去。”
散會后,蘇晚晴留下沒走。
她站在我桌前,白大褂依舊整潔如初,眼神卻比十年前那個質疑我的年輕技術員多了千斤重量。
“你知道最讓我害怕的是什么嗎?”她說。
“你說。”
“不是條件苦,也不是任務重。”她頓了頓,“是怕到了那邊,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這套‘人心體系’,會被重新打碎――回到過去那種各自為戰、互相防備的老路上。”
我緩緩起身,走到墻邊,取下一張泛黃的照片。
是我們三年前在廢料車間拍的。
一群人灰頭土臉,圍著一臺被我用廢舊軸承改裝的簡易磨床。
那時連一把合格的扳手都沒有,全靠拼湊。
“你看這些人。”我指著照片里的自己和林小川,“當年我在廢品堆里找零件時,誰會相信有一天我們能設計出精度達微米級的傳動系統?”
她看著照片,眼眶微紅。
我輕聲道:“人心不是一次教育就能改的,是一次次共患難、共成敗堆出來的。你們已經經歷了試車失敗、裝配偏差、返修風暴……現在又有了互助機制、協作文化。”
“所以這次南遷,不是倒退,是升級。”
“我們不是把人送去吃苦,是把火種送去生根。”
當晚,我在技術檔案室待到深夜。
翻出一堆塵封的手寫筆記:
《非標工具制作手冊》《土法校準十法》《山區供電應急方案草案》……
這些都是早年為應對突發狀況隨手記下的“野路子”,從未正式歸檔。
如今,卻成了最寶貴的財富。
我讓林小川組織人手連夜復印,分裝成冊,每本封面上都印了四個字:
“自力更生”
我還特意加了一句批注:
“當上級支援未至時,解決問題的人,才是真正的資源。”
三天后,出發名單正式公示。
廠區大門口掛起橫幅:“送戰友赴三線,保江山無虞”。
鑼鼓聲中,家屬們含淚送行,孩子們抱著父親的工具箱不肯撒手。
我站在送行隊伍最前方,看著一輛輛解放卡車緩緩啟動,卷起漫天黃塵。
朱衛東最后一個上車,探出身沖我揮手。
我抬起手,沒說話。
忽然,林小川跑回來,遞給我一本厚厚的冊子。
“這是大家寫的《協作經驗三十條》,請您也帶上。”
我接過,翻開第一頁,是老羅的筆跡:
“信任不是領導給的,是工人之間一錘一錘敲出來的。”
第二頁,王海柱歪歪扭扭寫著:
“我不怕犯錯,只怕沒人提醒我。”
最后一張夾頁,是蘇晚晴寫的,只有一句話:
“你在看圖,其實我們在等你。”
我合上冊子,仰頭望天。
云層裂開一道縫隙,陽光灑下來,照在即將遠行的車隊之上。
那一刻,我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只是默默轉身,走向自己的吉普車。
引擎轟鳴響起。
我是去引領。第114章:你以為我在看圖,其實我在等人
我坐在辦公室的燈下,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張牛皮紙信封的邊緣。
三道紅章像血一樣燙眼――“西南基地?機密級?即刻呈閱”。
窗外夜風呼嘯,卷起幾片枯葉拍打在窗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