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紅星廠組織科
日期:昨日
內容:引用所謂“確鑿歷史污點”,建議暫緩其技術員轉正及項目參與資格。
我一眼認出,里面描述的“敵偽任職經歷”“隱瞞出身”等措辭,與那份偽造檔案一字不差。
他們不僅要造假,還要讓假的變成真的。
要讓它進入上級備案系統,成為我政治生命里永遠抹不去的“黑記錄”。
三天后,這封函就會被正式歸檔,屆時就算我拿出父親的立功證,也只會被視為“企圖蒙混過關”的證據。
我拍下內容,手心全是冷汗。
走出文書科時,夜風刺骨。
小趙低聲問:“林工,接下來怎么辦?”
我抬頭看向廠區深處,鍛錘早已停歇,可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悄然覺醒。
“他們想用一張紙毀掉我。”我緩緩道,“那我就用一百張紙,把他們埋進歷史的廢料堆。”
周三清晨,陽光灑在辦公樓臺階上。
梁副廠長站在會議室門口,面色沉靜,目光掃過魚貫而入的干部們。
他翻開會議記錄本,聲音不高,卻如驚雷落地:
“根據最新發現的情況,廠黨委決定――暫停所有干部提任程序。”
眾人嘩然。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緩緩抬起:
“理由是……個別單位,存在檔案管理不規范現象。”周三晨會的空氣像是凝固了的鐵水,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梁副廠長站在會議桌前,聲音不高,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根據最新發現的情況,廠黨委決定――暫停所有干部提任程序。”
底下頓時一片騷動。
有人交頭接耳,有人臉色驟變,而我的目光,死死釘在組織科周志遠身上。
他原本正低頭翻本子,聽見這話猛地一顫,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
他抬眼看向梁副廠長,眼神里第一次浮現出藏不住的慌亂――那是獵物察覺陷阱時的本能反應。
“請組織科準備近三個月人事調檔全流程記錄,”梁副廠長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刀,“明日交監察組。”
話音落下,會議室落針可聞。
散會鈴響的那一刻,周志遠幾乎是撞開椅子沖了出去,腳步踉蹌,連大衣都忘了拿。
我嘴角微揚,沒動。
我知道他會去哪兒――檔案室二樓那個不上鎖的舊柜子,藏著他們偷偷復印、替換、再歸檔的備份底稿。
而小劉,已經等在那里了。
不到二十分鐘,他悄悄溜進技術科,臉上壓著藏不住的興奮:“林工,他真的去了!手里攥著一疊紙,鬼鬼祟祟要往碎紙簍塞,結果我‘剛好’進來查去年勞動競賽名冊……他差點把紙吞下去!”
我點點頭,沒笑。這場戲,才剛剛拉開幕布。
回到辦公室,桌上那本《關于林世昌同志歷史問題的實證報告》已裝訂成冊。
蘇晚晴熬了一整夜,一頁頁核對數據、比對筆跡、標注時間線。
她指尖凍得發紅,卻堅持親手貼上了最后一張圖――顯微鏡下的紙張纖維對比:偽造檔案的紙張是六十年代初國產膠版紙,纖維整齊、無自然氧化裂紋;而父親原始表彰令用的是五十年代末特供檔案紙,老化痕跡清晰可辨,連蟲蛀孔洞的位置都對得上。
“科學不會撒謊。”她輕聲說,像在自語,又像在提醒我。
我望著窗外沉沉夜色,試驗樓的燈光依舊亮著。
那束光,不只是照亮圖紙,更是在等一個能挺直腰桿站出來的人。
“他們以為,只要把我的出身釘死在‘黑五類’上,就能一輩子踩在我頭上。”我翻開報告最后一頁,輕輕撫過那一行加粗標題,“可他們忘了,真正的證據,從來不是寫在嘴上的,而是刻在時間和材料里的。”
蘇晚晴忽然問:“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辦?上報?還是等他們先出手?”
我搖頭,將報告合上,封皮上“實證”二字沉如千鈞。
“都不是。”我說,“我要讓他們自己把真相說出來――當著全廠人的面,親口承認,他們是怎么用一枚假章、一紙謊,妄圖改寫一個人的命運。”
我起身,走到保密柜前,取出那份尚未公開的高炮瞄準機構初步設計圖。
指尖劃過圖紙邊緣,仿佛觸到了未來的輪廓。
有些風暴,不必急于掀翻屋頂。
只需輕輕推開門,讓風自己灌進來。
而我,只管點燃那根火柴。
周五上午八點,黨委擴大會召開。
禮堂座無虛席,連外車間都派了代表旁聽。
周志遠坐在前排,面色陰沉,手不自覺地摸著口袋里的鑰匙――那是檔案室備份柜的唯一鑰匙。
他不知道的是,那柜子里,早已空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