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晴站在人群外,指尖捏著記錄本,眼神復雜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啟動電源。
主軸緩緩轉動,我用千分表輕觸夾頭前端,指針微微晃了一下,然后……穩住了。
不到0.01毫米跳動。
成了。
第一根40crnimoa毛坯送入,夾緊。
我調好切削速度、進給量、吃刀深度,按下啟動鈕。
刀具切入金屬的瞬間――
螺旋狀的銀色切屑如絲帶般連續排出,均勻、光亮、不斷線。
百分表指針紋絲不動。
現場驟然安靜。
幾位退休返聘的老師傅瞪大了眼,其中一個喃喃道:“這……這不是在車零件,這是在拉琴啊……”兩小時過去,車間里原本熱鬧的喧囂漸漸被一種壓抑的焦躁取代。
八臺嶄新的車床前,人影晃動得越來越頻繁――有人急著調參數,有人低聲咒罵刀具磨損,還有人干脆停下機器檢查夾具。
而我這邊,t63像一頭被馴服的老獸,喘著粗氣卻步履沉穩。
每三分鐘,“咔”一聲輕響,一件銀光閃閃的引信外殼便落進接料槽,規整、潔凈、尺寸精準如出一轍。
小吳鬼鬼祟祟地繞到質檢臺后頭,手里捏著一份記錄表,眼睛死盯著我這邊的節奏。
他看見我在第十件成品下線時忽然停機,摘下防護罩,用酒精棉仔細擦拭刀頭刃口,再拿千分尺復測主軸前端溫升。
他不懂這些動作的意義,但他記下了:每十件,五分鐘,必停。
這不是偷懶,是控場。
現代精密加工里有個詞叫“熱漂移”――機床運行久了,金屬膨脹,精度自然下滑。
別人拼的是手快,我拼的是系統穩定性。
從第一刀開始,我就在和時間賽跑,更在和溫度賽跑。
蘇晚晴站在質檢區邊緣,指尖緊緊掐著記錄本的邊角,指節泛白。
她看著我的每一個操作節點,眼神一點點從懷疑變成震驚。
她在大學課本上見過類似的理論模型――“人機協同優化”,強調人在閉環中的動態干預能力。
可那可是教授帶團隊、用數據建模推演出來的高端理念!
而眼前這個人,連高中都沒讀過,竟然靠著一臺報廢車床、幾個廢品堆撿來的零件,把這套邏輯玩出了實戰效果?
她咬住下唇,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林鈞不是在參賽,他是在示范。
第七小時,計數器跳到137。
其他工位最快的才剛破百,廢品筐里已堆了七八個不合格件。
三號工位那位老師傅最慘,夾具松動導致壁厚偏差超標,整整一批六件全被判廢。
他蹲在地上,捧著零件直嘆氣:“這活兒……真不好干。”
我耳邊只剩金屬切削的嘶鳴,心跳與進給節奏同步。
腦子里飛速演算著最后半小時的產能極限:冷卻足夠,刀具壽命還剩約15%,主軸溫升控制在允許范圍內,只要不出意外……
就在這時,趙德貴猛地推開質檢室大門,大步沖進去,一把抓起我最新送檢的一件成品,指著邊緣一處幾乎看不見的毛刺吼道:“這個算廢品!標準寫得清清楚楚,表面不得有瑕疵!”
全場目光瞬間聚焦。
質檢組長遲疑著點頭:“確有輕微毛刺……按字面意思,可判不合格。”
空氣凝固。
我知道他在賭,賭梁副廠長不在,賭規矩能壓死人。
可下一秒,門口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梁副廠長來了。
他一句話沒說,接過零件,掏出放大鏡細細端詳十幾秒,然后冷冷開口:“毛刺高度未超0.01毫米,手工修磨五分鐘即可達標。計入合格。”
他抬眼掃視一圈,聲音不高,卻砸得人人低頭:“勞動競賽比的是綜合能力,不是找茬大會。誰要是只會挑毛病,不如去當驗尸官。”
話音未落――
“叮!”
六號車床最后一聲退刀清脆響起。
計數器定格:142件,廢品率0.7%,雙項第一。
全場死寂三秒,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
韓建國第一個跳起來,揮著拳頭大喊:“六號贏了!林鈞贏了!”
人群涌向我的工位,有人拍我肩膀,有人遞水,連幾位老技工都圍上來問那夾具原理。
我笑了笑,正要說話,卻瞥見角落里的趙德貴。
他僵立原地,臉色鐵青,手中攥著一張皺成團的紙――是他賽前寫的那份公開承諾書:“若林鈞進前三,我即辭職”。
此刻那紙團已被汗水浸透,死死塞進褲兜,指節泛白,仿佛要把自己釘進地底。
沒人歡呼他。
掌聲如潮水般將我托起,可我心里清楚,這場勝利,不過是風暴前的片刻寧靜。
還沒等慶功會散場,我就被人叫去了生產辦公室。
門關上的剎那,梁副廠長遞來一杯濃茶,茶湯黝黑,熱氣騰騰。
他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
“你知道剛才有多少人打電話來說情嗎?”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