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攔腰抱起,霧盈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只聞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味道悠悠沁入她的鼻端……
她真的好不甘啊……
一出快活記,清新的風涌入她的肺腑,霧盈咳嗽了兩聲,頭痛稍稍緩解。
璇璣閣眾人圍在她周圍,花亦泠也被左譽齊燁扶了出來。
可是……
霧盈一想到白露還在里頭,掙扎著下地朝火場跑去。
“柳霧盈!你做什么!”宋容暄扣住她的手腕,低吼道。
“宋容暄……白露她還在里面……”霧盈已經無法呼吸了,她感覺一只巨大的手攫住了心臟,每耽擱一秒鐘,都像是在刀尖上起舞。
“閣主……閣主你冷靜點!”花亦泠搖晃著她的肩膀,聲嘶力竭,“白露她已經死了!”
“不會的……”霧盈笑著搖頭,淚水卻不受控制地奔涌,“你騙我,她剛才還好好的……”
剛才她還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可是為何,她在頃刻之間就成了一具燒焦的尸體呢?
霧盈不顧一切地甩開花亦泠的手,卻無法掙脫宋容暄的桎梏。
“柳霧盈,你不要讓白露白白犧牲!你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了嗎?”宋容暄實在看不下去她這副模樣,咬牙切齒道。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霧盈惶然跌坐在地上,“我已經沒有家了。”
從此一生漂泊孤旅,孑然一身。
她企圖站起來,然而起身的一秒鐘身子就搖晃了一下,眼前一黑。
宋容暄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卻看到她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昏死過去。
“裊裊。”
再醒來是兩日后。
霧盈一回到璇璣閣就開始發熱,一直沉溺于不見天日的夢中,輾轉反側,冷汗涔涔。
勉強能聽出幾個破碎的詞:“別丟下我……”
花亦泠握緊霧盈冰涼的手:“閣主,我們都在你身邊呢。”
可是似乎并沒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忘機老人也是一籌莫展,扶額嗟嘆。
宋容暄的面容黑沉得能滴下墨來,這次快活記走水顯然不是意外,尤其是霧盈他們所在的雅間四周都有被潑過油的痕跡。
到底背后是誰在指使呢?
他知道想要霧盈的命的人不少,可知道快活記的——就屈指可數了。
第二天傍晚,霧盈高熱漸褪,卻還是吃不進東西,花亦泠急得直掉眼淚。
忽然她聽到身后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宋容暄掀開門簾進來,對她說:“我來喂吧。”
花亦泠擔憂地望了塌上昏迷的霧盈一眼,放下白瓷碗。
霧盈鬢發被冷汗打濕,凌亂地貼在兩側,身體蜷縮,眉頭緊蹙。宋容暄一不發,伸手試探了一下她額頭的溫度,已經沒那么燙了。
一顆心七上八下,始終吊在半空中,他擰干了一塊手帕,敷在她的額頭上。
忽然間霧盈的手從被中探出來,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宋容暄心下一驚,卻沒有著急將衣袖抽出來,只聽得她焦急又卑微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擊著他的耳膜:“別走!白露……別走……”
緊接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裊裊,我在的。”
“我一直在你身邊。”
宋容暄將她冰涼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企圖將體溫傳遞給她。
她手心滿是粘膩的冷汗。
宋容暄另一只手平穩地端起勺子,輕輕吹了吹才送到她嘴邊。
她的嘴唇失了血色,看上去如同一朵枯萎的緋色芍藥。
宋容暄微微愣神,心口涌起一股難以說的血潮。
原來她……
吃下小半碗粳米粥后,霧盈半睜開眼,頭痛欲裂,身子軟綿綿的,她舔了舔嘴唇,氣若游絲地說:“白露的遺體呢?”
“已經抬回來了。”宋容暄別過頭去,努力不與她的目光相撞。
“好。”霧盈掀開被子,撐著床沿想要站起來,“我去看看她。”
“我與你一同去。”
宋容暄如同一座巍峨的青崖,始終屹立在她的背后。
正廳地面上,白布之下蓋著一具被燒焦到面目全非的尸體。
霧盈不敢相信那就是白露,那個幾個時辰之前還與她笑晏晏的白露。
“宋容暄,你說人死了之后,會去哪兒呢?”霧盈站在白露的尸體前,沒頭沒尾問出一句。
“也許是去奈何橋,喝完孟婆湯,忘掉所有前塵,然后……”
“然后她再也不記得我了。”霧盈輕輕吸了吸鼻子,眼睛哭成了腫桃一般,忽然又自嘲地笑起來,“不記得也好,免得她下一世,還因為我而死得……”
她說不下去了,瘦弱的身軀難以承擔這巨大的悲痛,整個人都快暈厥了。
原來生與死的界限如此輕易就可以跨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自己的無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熟悉親近的人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尸骨,卻無能為力。
她好不甘心,也好怨這樣的自己。
“白露她是甘愿為你而死的。”宋容暄低聲道,“我們都會記得她。”
“我會把她的骨灰帶回瀛洲。”霧盈深呼吸平復了一下心緒,轉頭看向宋容暄,說,“如果我回不到瀛洲,勞煩你……”
“好。”宋容暄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別說這樣的話,我們都能回去的。”
“真的嗎……”霧盈的表情迷惘,顯然已經不太相信他的話。
他們這一路風風雨雨,已經見證過最險惡的人心,接下來會遇到什么,還有誰會永遠離去,沒有人會知道。
接下來便是火葬流程,霧盈挑出幾塊骨灰裝進一個精巧的盒子里。
送別自己的親人,她沒能趕上,如今送別與自己朝夕相處十載、勝似親姐妹的白露,她卻感受到沉重的擔子壓在心頭。
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樣的感受。
梨京毒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她的后背,她卻心底陰暗潮濕、荒草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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