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盈無視仆婦惡毒的咒罵,在一眾行人的注視中施施然離去。
反正這些人只知道背后嚼舌根,真相是什么,他們根本就不在乎。
霧盈低落的心緒沒來由更沉悶了些,她從小販那里買了把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忽然前邊街角出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淺杏色的裙衫,淺藍的發帶,左右兩個發髻松松挽起。
是時漾。
霧盈上前跟上她的腳步,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時漾回頭,眸子里有一瞬的迷惘,很快就被她掩蓋起來。
“閣主怎么也在這里?”
“白露與我來買胭脂。”霧盈看到她手里舉著的糖葫蘆,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你也來買東西?”
“不,屬下要去快活記收集情報。”時漾附在她耳邊低聲道。
“原來是這樣。”霧盈方才的疑慮消散了一點。
這么熱的天,她手上的糖葫蘆卻并沒有融化,甚至沒有滴下一滴糖。
霧盈愣了一下,說:“我正好也要去快活記,我們一起?”
“好。”
兩人并肩穿過人群巷陌,最終停在了快活記酒樓的門口。
酒樓的掌柜已經換成了花亦泠,不過她不常來,而是將酒樓交給了自己堂中的人全權打理。
打過幾次照面,小二已經認得霧盈,并且也知道她是快活記的少東家,熱情地將她們二人領進去。
快活記裝飾典雅,以紅木、黃花梨為主,雕龍畫鳳,令人如同置身蓬萊仙境。
二人尋了二樓一個靠窗的雅間,耐心品茶等白露過來。
“這是敬亭雪綠,小二有心了。”時漾輕輕搖晃著杯盞中的淡綠色茶湯,微笑道。
“用來招待閣主與阿漾,自然要好茶。”屏風后一個窈窕的身影款款而來,竟然是花亦泠的聲音。
“師姐也在這兒?”霧盈望著穿玄色金絲邊馬面裙的花亦泠,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過來看看。”花亦泠手中一柄小巧的袖劍,輕松挽了個劍花,坐在霧盈對面,托腮道,“也不知師兄還有多久回來。”
“他們估計還沒到呢。”霧盈哭笑不得,“師姐就這么著急?”
“也不是,”花亦泠的眸子黑沉了許多,像是含著一場將墜未墜入的雨,她的目光轉向窗外,“我只怕……師兄他并不信我。”
“你們都是我在世間的至親,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生出任何嫌隙。”花亦泠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小口抿了一口茶,掩飾著語氣里的失落。
他們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學武功,可如今卻屢屢遭受猜忌,相互之間的信任也在悄然崩塌,她的確有些寒心。
更何況,不信她的人是君影。
是她少女時期悄悄戀慕了多年的人。
她是想查清師傅的死因,可最后要付出的代價的確是她從未想過的。
時漾揉了揉微紅的眼眶,側目看向霧盈。氣氛一時間有些壓抑。
“姑娘!可算找到你啦!”白露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朝霧盈撲過來,看到花亦泠二人也在,靦腆地笑了笑,“奴婢給姑娘買的絳雪脂。”
“凝香記的胭脂的確是梨京最好的。”時漾笑著打圓場,“閣主,屬下還有些事情,有師姐陪著,屬下就放心了。”
“阿漾嘴真甜。”花亦泠伸手彈了彈時漾的腦門。
時漾走后,霧盈給白露也倒了一杯茶:“忙活了半天,累了吧?”
“不累,為姑娘做事,奴婢就不累。”白露笑得眉眼彎彎。
“走水了!”忽然間一聲驚恐的尖叫從樓下傳來,是店小二發出來的。
霧盈三人立刻起身,想要奔出雅間,卻發現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霧盈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況,只聽得紛亂嘈雜的腳步聲里夾雜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與房梁落地時的巨響,她一時間心急如焚,不斷地拍打著雅間的門。
“怎么辦?”霧盈急得滿頭大汗。
嗆人的濃煙從門縫內溜出來,頃刻便籠罩了整個雅間。
門也是紅木材質,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化為灰燼。
這也意味著,她們逃無可逃。
狹窄的窗戶根本無法容一個人逃出去,雅間內的溫度極速升高,霧盈的手剛一碰到門板就被燙得縮了回去。
門縫中透出灼眼的橘紅色火光,有零星的火星從門縫間迸裂而入。
更可怕的是,樓頂的冒著熊熊烈焰的房梁發出咔嚓的斷裂聲,徑直朝霧盈砸了下來!
想都沒想,白露撞開霧盈,獨自扛下了這一擊。
霧盈眼睜睜看著她的面容因為突如而來的劇痛而扭曲,雙眼痛苦地瞪大。
猛然間,白露身子劇烈抖動,吐出一大口鮮血。
火舌從她腰間的衣衫迅速蔓延到整個人,她被包裹在團團火焰中,卻始終無法掙扎動分毫。
她的一雙手臂伸向霧盈的方向,嘴唇翕動著艱難吐出兩個字:“姑娘……活下去……”
那雙手蜷曲著,逐漸被燒成了焦黑色。
黑色的濃煙中,白露的面容變得模糊,霧盈拼命想要搬動壓在她身上那根巨大的房梁,卻被花亦泠死死抱住了腰。
“閣主……以大局為重……”花亦泠吸入了過多濃煙,呼吸困難,卻始終不曾松手。
霧盈被巨大的悲痛沖擊,想要掙脫花亦泠的手,無論如何使不上力道。
“白露……白露!你等等我!”她嗓音被熏得沙啞,卻仍拼命喊著。
溫熱的淚順著臉頰淌下,她被花亦泠拖著往窗戶那邊移動,腦海中一片混沌。
為何?
為何與她親近的人,都會一個個猝然間離她而去?
白露是她在這冰冷的世間唯一的親人,難道這不公的天道要將她最后的慰藉也一并奪走?
周遭的熱浪一股股席卷而來,門板已經被燒成焦炭,轟然倒塌,她們眼前都是容易燃燒的木家具,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霧盈從未有一刻生的欲望如此強烈。
若她沒有逃出宮門,沒有見識到廣闊的天地,沒有為家族翻案付出諸多努力,她或許可以安然地等死,可她還有為競之功,還有許多人在等她回家。
火光中浮現出熟悉的面容,是父親,女親,還有兄長,他們都在朝她招手……
花亦泠企圖把霧盈拖到窗戶邊去呼吸新鮮空氣,但拖到一半就沒了力氣,跪倒在地。
霧盈瞳孔渙散,眸子里的光在一點點消退。
四肢百骸里的空氣都被抽了個干凈,她頭痛欲裂,感受到灼熱的火焰幾乎快燎到她的后背。
忽然間,地板在輕微地震顫,仿佛什么人來到了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