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清晨,青云宗主殿鐘鳴九響。
這是宗門最高規格的儀典,只有在宗主更迭、或是有重大決策宣布時才會啟用。晨鐘余韻在山間回蕩,將各峰弟子從修煉中喚醒,紛紛御劍趕往主殿。
劍心殿前廣場,黑壓壓站滿了人。
青云宗經歷浩劫,十萬弟子如今僅存萬余,其中大半帶傷。但每個人的眼神都堅定如鐵,經歷了生死,褪去浮華,這支殘存的青云宗,反而透出涅重生的銳氣。
大殿正門緩緩開啟。
青云子在兩名弟子的攙扶下走出,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宗主道袍,白發梳理整齊,腰懸宗主劍令。雖然面容蒼老,但脊梁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如昔。
在他身后,蝦仁與洛青霜并肩而立。
蝦仁身著青云宗少宗主制式的青灰色道袍,腰懸問心劍,氣息沉凝如淵。化神初期的修為雖已收斂,但那種與天地隱隱共鳴的道韻,依然讓在場的元嬰長老們心悸。
洛青霜則是一身素白劍裝,外罩淡青色紗衣。她的臉色依然蒼白,氣息虛弱,但眼神清澈,站在蝦仁身側,如同絕壁上綻放的雪蓮,孤高而堅韌。
三人走上殿前高臺。
廣場上鴉雀無聲。
青云子環視眾人,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角落:
“今日召集諸位,是為宣布三件事。”
“第一,經本座與諸位長老商議,正式立弟子嚴仁為青云宗第七十二代少宗主。自今日起,宗門大小事務,皆可由少宗主決斷,不必再經本座。”
話音剛落,廣場上響起輕微的騷動。
雖然早有傳聞,但正式宣布仍讓許多弟子感到震撼。畢竟嚴仁(蝦仁)入宗時間不長,且來歷神秘,修為又詭異莫測。但想到他力挽狂瀾救下宗門,斬殺暗影閣右使的威勢,反對的聲音又壓了下去。
“第二。”青云子繼續道,“本座壽元將盡,自今日起閉關劍林,參悟最后的大道。若三年內不能突破,便將坐化于劍林之中。在此期間,宗門一切事務,交由少宗主與諸位長老共議。”
此一出,廣場上頓時響起壓抑的驚呼。
許多弟子紅了眼眶。
青云子執掌青云宗三百年,雖不能說事事完美,但在暗影閣圍攻、魔劫降臨的危難時刻,是他與洛青休帶領眾人死守山門,撐到了援軍到來。如今老宗主即將坐化,如何不讓人悲戚?
“師尊……”蝦仁低聲喚道。
青云子擺手制止他,目光掃過臺下:“第三件事――魔井封印,僅余一年。為尋解決之法,少宗主嚴仁將攜霜兒離開宗門,遠赴‘北冥海’尋找‘天道之門’的線索。”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此行兇險萬分,九死一生。但為天下蒼生,為青云宗傳承,不得不行!”
“本座在此宣布――自今日起,青云宗開啟‘薪火傳承’計劃。所有弟子,分為三批:金丹以下者,由李長風長老率領,秘密轉移至‘天南秘境’潛修;金丹以上者,留守宗門,加固大陣,守護劍冢;元嬰長老,輪流坐鎮,隨時準備……與魔井共存亡!”
廣場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這句話的分量――與魔井共存亡,意味著當封印徹底崩潰時,留守的元嬰長老將以身為祭,為轉移的年輕弟子爭取最后的時間。
這是最悲壯,也是最無奈的選擇。
“宗主!”有長老老淚縱橫,“我等愿與宗門同生共死,豈能獨自偷生――”
“住口!”青云子厲聲打斷,“薪火不滅,傳承不斷!你們活著,青云宗就還活著!若所有人都死在這里,那才是真正的滅宗!”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緩和下來:“諸位,不必悲戚。修仙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今日之別,或許是為了他日更好的重逢。”
“現在,各峰弟子,按計劃行動!”
鐘聲再響。
廣場上的弟子開始有序散去,許多人一邊走一邊回頭,眼中含淚,卻無人哭出聲。
半個時辰后,廣場上只剩下數十名核心長老和高層弟子。
青云子轉過身,看向蝦仁和洛青霜。
“此去北冥,路途遙遠,危機四伏。北冥海乃此界極北之地,常年冰封,環境惡劣,更有‘寒潮’、‘冰煞’、‘玄冥獸’等無數兇險。更重要的是,那里是魔教‘玄冰宮’的地盤,他們與暗影閣同屬魔祖麾下,定會阻撓你們。”
他取出兩枚玉佩,一枚青色,一枚白色。
“這枚‘青冥玉佩’,是開啟青云宗在北冥海‘冰云城’據點的信物。那里有我們三百年前埋下的暗樁,或許能給你們提供幫助。”
“這枚‘寒玉髓佩’,是老夫早年游歷北冥時所得,佩戴可抵御寒潮侵襲,對冰煞也有一定克制作用。霜兒根基受損,畏寒畏冷,你帶著。”
蝦仁接過玉佩,鄭重行禮:“謝師尊。”
青云子又看向洛青霜,眼中滿是慈愛與不舍:“霜兒,你的傷……師父無能,只能為你重塑劍心,卻無法恢復你的修為。此去路途,你要聽蝦仁的話,不可逞強。”
“師父放心。”洛青霜輕聲道,“霜兒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不是小孩子了……”青云子喃喃,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就像當年她還是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去吧,早去早回。師父……等你們的好消息。”
他轉過身,背對兩人,揮了揮手。
背影蕭索,卻挺得筆直。
蝦仁與洛青霜對視一眼,齊齊跪下,叩首三拜。
然后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廣場,御劍而起,化作兩道劍光,向北而去。
青云子站在原地,直到劍光消失在天際,才緩緩轉過身,眼中淚光閃爍。
“師兄。”李長風上前,“外面風大,您該回殿休息了。”
“長風。”青云子突然道,“你說……他們能成功嗎?”
李長風沉默片刻:“嚴師兄天縱之才,霜師侄心志堅韌。他們……一定可以的。”
“但愿如此。”青云子望向北方,喃喃自語,“師兄,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這兩個孩子啊……”
……
云層之上,蝦仁與洛青霜并肩御劍。
問心劍化作三丈長的劍光,載著兩人破空而行。蝦仁以混沌之力撐起護罩,隔絕罡風,讓飛行平穩如履平地。
洛青霜坐在劍光前端,望著下方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沉默不語。
“在想什么?”蝦仁問。
“想哥哥。”洛青霜輕聲道,“想師父,想青云宗……想我們這一走,還能不能回來。”
蝦仁走到她身邊坐下:“一定會回來的。等解決了魔井,打開了天道之門,我們就回青云宗,重建山門,讓劍峰之巔的鐘聲再次響徹天南。”
洛青霜轉過頭看他:“蝦仁,你真的相信……天道之門后面,是仙界的援軍嗎?”
蝦仁沉默。
從天機閣主那里得到的信息,他一直有所保留。天道之門或許真的連接著上界,但背后是援軍還是更大的危機,誰也不知道。
“我不相信任何人。”蝦仁最終道,“我只相信我們自己。但打開天道之門,是解決魔井危機的唯一線索。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洛青霜點點頭,不再追問。
她取出青云子給的寒玉髓佩,玉佩觸手溫潤,散發出淡淡的寒氣,卻并不刺骨,反而有種清涼舒爽的感覺。
“師父說,這玉佩是他早年游歷北冥時所得。”她把玩著玉佩,“但我覺得……這玉佩的材質和雕工,不像是此界之物。”
蝦仁接過玉佩,仔細感應。
確實。
玉佩的材質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玉石,通體瑩白,內部有細密的冰晶紋路在緩緩流轉。更詭異的是,玉佩深處,隱隱有某種“道韻”在共鳴――那不是靈力波動,而是更高層級的法則韻律。
“這玉佩……可能和天道之門有關。”蝦仁皺眉,“師尊為什么不說?”
“或許師父也不知道。”洛青霜道,“又或許……他知道,但不能說。”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青云子隱瞞了什么?
或者說,整個青云宗,甚至整個天南大陸,關于天道之門的真相,都被某種力量掩蓋了?
“看來,這趟北冥之行,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蝦仁收起玉佩,“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不會無聊。”
洛青霜忍不住笑了:“你這人,總是這么……樂觀。”
“不是樂觀。”蝦仁搖頭,“是習慣了。從師父被殺那天起,我就知道,這世上的事,從來不會按照你期望的方向發展。我們能做的,只有見招拆招,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看向洛青霜:“就像你,劍心碎了,修為廢了,但你還活著,還能笑,還能陪我一起去冒險。這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
洛青霜怔了怔,低下頭:“蝦仁,我……其實很害怕。”
“怕什么?”
“怕成為你的累贅,怕拖累你,怕……最后害死你。”她的聲音很輕,“哥哥就是因為我,才……”
“你不是累贅。”蝦仁握住她的手,“你是洛青霜,是我愛的人,是我要守護的人。而且……”
他頓了頓,認真道:“你從來都不是弱者。劍心玲瓏,通明透徹,這是連魔祖都覬覦的體質。雖然現在劍心碎了,但你的本質沒變。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找到屬于自己的路,會比以前更強大。”
洛青霜眼眶微紅,反握住他的手:“嗯,我相信你。”
劍光劃破長空,向北疾馳。
按照現在的速度,到達北冥海邊緣,至少需要一個月。
這一個月,將是暴風雨前最后的寧靜。
……
三日后,兩人進入“蒼茫山脈”。
這是天南大陸與北境之間的天然屏障,山脈綿延數十萬里,高峰入云,終年積雪。山中妖獸橫行,更有無數險地絕境,尋常修士根本不敢橫穿,只能繞行數倍距離的海路。
但蝦仁沒有時間繞路。
“直接穿過去。”他道,“蒼茫山脈中有一處上古傳送陣,是萬年前‘天機子’所留,可直通北冥海邊緣。雖然年久失修,但以我的混沌之力,應該能勉強激活。”
洛青霜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降低高度,進入山脈。
剛一進入,就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這里的天地法則似乎與外界不同,靈氣稀薄且狂暴,御劍飛行消耗比外界大了數倍。
“果然是絕地。”蝦仁皺眉,收起問心劍,改為徒步,“跟緊我,這里的空間很不穩定,可能有隱藏的空間裂縫。”
兩人沿著一條古老的獸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