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仁盤膝坐在通道中央，雙眼緊閉。
體內，混沌青蓮種的生命能量與魔痕的黑暗力量正如兩條惡龍般撕咬纏斗。每一絲魔痕被凈化，都伴隨著神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劇痛；而每凈化一絲，道基便穩固一分，那種從靈魂深處透出的清明感又讓人沉醉。
他仿佛行走在萬丈深淵的細索上，一側是徹底墮入魔道的萬劫不復，一側是凈化重生但可能中途神魂崩散的風險。
“放棄吧……”
心魔的聲音在意識深處幽幽響起，這一次不再尖銳刺耳，反而帶著某種蠱惑的溫柔。
“你已經用生命能量凈化了第一道魔痕，但你看――你的元嬰出現了裂痕，你的壽元在燃燒。再繼續下去，就算凈化了所有魔痕，你也活不過百年。”
蝦仁“看到”自己的元嬰――那個盤坐在丹田中的小小人兒，此刻身上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密裂紋。每一次生命能量與魔痕的碰撞，裂紋便加深一分。
“百年……足夠了。”蝦仁在心中回應，“足夠我陪青霜走完這一世，足夠我替師父報仇，足夠我看著師兄重建青云宗。”
“然后呢？”心魔輕笑著，“百年之后，你魂飛魄散，她孤苦一生？蝦仁，你太自私了。你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可你選擇的這條路，最終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痛苦。”
蝦仁的心神微微一顫。
“我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有。”心魔的聲音近在耳畔，仿佛就貼著他的神魂在低語，“接納魔痕，不是成為魔祖的容器，而是……駕馭它。混沌青蓮種代表生命與創造，魔痕代表死亡與毀滅。二者本就是天道的一體兩面。你為什么要凈化一方、壓制另一方？為什么不嘗試……融合？”
融合？
蝦仁從未想過這個可能。在他接受的認知里，魔就是惡，就是必須清除的污穢。
“你看那道魔痕。”心魔引導著他的意識，看向體內最頑固的那道黑色烙印，“它本質上是什么？是極端的情w――是你對師父之死的憤怒，是對暗影閣的仇恨，是怕失去青霜的恐懼。這些情緒本身有錯嗎？沒有。錯的是任由它們失控，吞噬理智。”
“但魔祖的烙印――”
“烙印只是工具。”心魔打斷他，“工具本身沒有善惡，只看用它的人。你手中的劍可以殺人，也可以護人。魔痕也是如此。你害怕它，因為它來自魔祖。可你體內的混沌青蓮種，難道就完全是你的嗎？它來自幽冥蒼龍，來自上古龍族，來自你根本不了解的存在。你為什么不怕它？”
蝦仁沉默了。
“試著……接納它。”心魔的聲音越來越輕，“不是被它控制，而是你控制它。讓生命與死亡在你體內達成平衡，讓創造與毀滅并存。這才是……真正的混沌之道。”
意識深處，蝦仁“看”向那道最頑固的魔痕。這一次，他沒有用生命能量去沖擊它，而是緩緩靠近，像觀察一個危險的陌生人。
魔痕感受到他的接近，驟然爆發出恐怖的黑暗氣息。無數負面情緒涌來――師父臨死前的慘叫、師兄渾身浴血的畫面、青霜燃燒本源時決絕的眼神……
痛苦。
絕望。
仇恨。
這些情緒如此真實，如此洶涌，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淹沒。但這一次，蝦仁沒有后退。他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情緒沖刷自己，感受著它們的溫度、它們的重量、它們……存在的理由。
不知過了多久，魔痕的暴動漸漸平息。
它依然黑暗，依然危險，但不再試圖侵蝕他的神魂，而是像一頭被馴服的野獸，靜靜地盤踞在那里。
蝦仁試探著伸出一縷神識，輕輕觸碰魔痕。
魔痕微微顫動，然后……接納了那縷神識。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股全新的力量――不是純粹的黑暗，也不是純粹的光明，而是一種灰蒙蒙的、混沌的、包容一切的力量。
這股力量順著他的經脈流淌，所過之處，元嬰上的裂紋開始緩慢愈合，燃燒的壽元雖然無法恢復，但燃燒的速度明顯減緩。
同時，他也“看”到了魔痕深處隱藏的信息。
那是魔祖“蝕骨”留下的一縷記憶碎片――
三萬年前，仙界與魔界爆發大戰。蝕骨本是一名人族修士，因道侶被仙門大派長老凌辱殺害，一怒之下叛入魔道，修至魔祖境界，誓要殺盡天下偽君子。
他創建暗影閣的初衷，竟是為了給所有被正道迫害的修士一個容身之所。
只是后來，仇恨蒙蔽了心智，漫長的歲月扭曲了初衷。他從復仇者變成了加害者，從受害者變成了自己曾經最憎惡的那種人。
“原來……如此。”蝦仁喃喃。
魔痕中殘留的，不僅僅是蝕骨的仇恨，還有他最初的痛苦、最初的不甘、最初的那一點點……未曾完全泯滅的人性。
“現在你明白了？”心魔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這世上沒有純粹的惡，也沒有純粹的善。只有選擇。”
蝦仁睜開眼睛。
通道里依然寂靜，但在他眼中，世界已經不同。他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靈氣微粒，能看到地脈深處奔流的能量，能看到……倉庫里，洛青休正在用劍意加固陣法，洛青霜則透過觀察孔擔憂地看著他。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距離地脈潮汐形成，還有一個時辰。
“蝦仁！”洛青霜看到他睜眼，忍不住輕聲呼喚。
蝦仁起身，走到倉庫門前。青銅大門打開一道縫隙，他側身進入。
“你怎么樣？”洛青霜沖過來抓住他的手，靈力探入他體內，隨即臉色一變，“你的元嬰……裂痕在愈合？但你的氣息……為什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洛青休也走了過來，目光如劍般審視著蝦仁：“你體內魔痕的氣息變淡了，但并沒有完全消失。你做了什么？”
“我選擇了第三條路。”蝦仁平靜地說，“不凈化，不墮入，而是……融合。”
他將剛才的經歷簡要說出，隱去了心魔的具體對話，只說是自己領悟到的。
洛青休聽完，沉默了很長時間。
“混沌之道……平衡生死、包容光暗。”他終于開口，聲音復雜，“這是上古時期就失傳的道統。傳說只有‘混沌體’才能走這條路，但混沌體萬年難遇，而且……這條路太危險了。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既不算人，也不算魔。”
“我愿意冒這個險。”蝦仁看著他和洛青霜，“至少，我還能保持自我。至少，我不會變成魔祖的容器。至少……我還有時間陪你們走一段路。”
洛青休與他對視，良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既然這是你的選擇，師兄……支持你。但是蝦仁，記住――力量是工具，不是目的。無論你掌握多么強大的力量，都不要忘記你為什么而戰。”
“我不會忘。”蝦仁鄭重道，“為師父，為師兄，為青霜，為青云宗十萬同門。也為……那些和蝕骨一樣，最初只是受害者，卻被逼成加害者的人。”
洛青休眼中閃過贊賞。
就在這時，整個古徑突然劇烈震動！
不是魔雷即將引爆的波動，而是……從極遠處傳來的、某種龐然大物移動的震顫。
“地脈蠕蟲暴動了？”洛青霜扶住墻壁。
“不是。”洛青休臉色凝重，“是‘地行龍龜’。這種上古異獸只在地脈能量極度紊亂時才會蘇醒。它……是沖著魔雷來的。”
“龍龜？”蝦仁一驚，“不是說它只吞噬純凈地脈能量，厭惡煞氣嗎？”
“正常情況下是這樣。”洛青休快步走到控制臺前，激活上面的監測陣法。光幕浮現，顯示著古徑深處的景象――
一頭如山岳般巨大的龍龜，正緩緩朝著第三節點的方向爬來。它的背甲上布滿古老的符文，每爬行一步，整個古徑都在顫抖。而最詭異的是，它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口中流淌著黑色的涎液。
“它被魔氣污染了。”洛青休倒吸一口涼氣，“看它背甲上的符文――那是魔教的‘控魂咒’。暗影閣……竟然控制了一頭地行龍龜！”
光幕中，龍龜越來越近。按照它的速度，最多半個時辰就會到達第三節點。
“它能破壞魔雷嗎？”蝦仁問。
“能。”洛青休咬牙，“龍龜的天賦神通‘地脈吞噬’，可以吞掉魔雷中的能量，讓它們變成廢鐵。如果它把三百多枚魔雷全吞了，地脈潮汐計劃就徹底失敗了。”
“那就不能讓它過來。”蝦仁轉身就往外走。
“等等！”洛青休叫住他，“地行龍龜至少是化神初期的實力，就算被魔氣污染導致靈智下降，也不是元嬰修士能抗衡的。你去是送死。”
“那師兄有什么辦法？”
洛青休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枚古樸的劍形玉佩：“這是青云宗鎮宗之寶‘青冥劍令’的仿制品，只能用一次，可以爆發出相當于化神初期全力一擊的劍意。本來是我留著最后保命的……”
他將玉佩塞到蝦仁手里：“你拿著，去找龍龜。不需要殺死它――化神期的生命力不是一擊能解決的。你只需要重創它，讓它暫時無法前進，為我們爭取時間。一個時辰，只要拖住它一個時辰，地脈潮汐形成，它的生死就無關緊要了。”
蝦仁握緊玉佩，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恐怖劍意。
“師兄，如果我回不來――”
“你必須回來。”洛青休按住他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蝦仁，聽好了――我是你師兄，是你師尊，我命令你活著回來。這是師門之令，不容違背。”
蝦仁鼻子一酸，重重點頭。
“我也去。”洛青霜說。
“你留下。”這次是蝦仁和洛青休同時開口。
蝦仁轉身抱住洛青霜，在她耳邊輕聲說：“等我。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
說完，他松開她，頭也不回地沖出倉庫，朝著古徑深處奔去。
洛青霜想要追出去，卻被洛青休攔住。
“相信他。”洛青休輕聲說，“我的這個師弟……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堅韌。”
通道中，蝦仁將速度提升到極致。
龍龜移動的震顫越來越明顯，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混合著土腥和魔氣的怪味。兩側的石像在震動中簌簌落下石屑，有些甚至開始出現裂紋。
跑了約莫十里，前方通道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直徑至少千丈，穹頂高不見頂。洞窟中央，那頭地行龍龜正如一座移動的山岳，緩慢而堅定地朝著第三節點方向爬行。
它的體型比蝦仁想象中還要龐大――背甲足有三百丈寬，上面布滿青黑色的苔蘚和猙獰的骨刺。四只粗壯的腿每邁出一步，地面就塌陷數丈。血紅色的眼睛像兩盞巨大的燈籠，在昏暗的洞窟中散發著不祥的光芒。
龍龜顯然也發現了蝦仁。
它停下腳步，緩緩轉頭，那雙血紅的眼睛鎖定了他。一股恐怖的威壓如海嘯般涌來，那是屬于化神期的生命層次的碾壓。
蝦仁悶哼一聲，嘴角溢血，但站得筆直。
他舉起青冥劍令的仿制品，將混沌之力注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