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戰四勝,躋身六十四強。
蝦仁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塊,在演武峰激起的已不再是簡單的漣漪,而是洶涌的暗流。質疑與嘲諷早已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復雜的目光:驚疑、審視、忌憚,以及隱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愈發濃烈的敵意。
他回到那處僻靜石崖,第一時間檢查自身。右手傷勢在斷續膏與新生劍元的共同作用下,外表已愈合大半,只留下淡粉新肉與無法褪去的暗青。內里劍脈的損傷依舊頑固,隱隱作痛,遠未到可以肆意催谷破巖的程度。精神識海經過礪神丹的酷刑錘煉和連續戰斗的壓榨,雖凝實,卻也傳來陣陣空虛。
他盤膝坐下,爭分奪秒地運轉“養劍訣”,引導著稀薄的劍元滋養傷處,錘煉意志。懷中的溪石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微弱卻持續地安撫著他疲憊緊繃的神魂。
“小師弟,”牧塵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與一絲擔憂傳來,“你闖進六十四強了!下一輪就是三十二強爭奪戰!不過……我剛打聽到,你下一場的對手,可能是烈陽峰的張狂!”
張狂。煉氣七層,一手火系法術兇猛爆裂,是本次大比魁首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蝦仁緩緩睜開眼,眸中并無波瀾,只有一片沉靜的深寒。“知道了。”
牧塵看著他平靜得過分的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要不認輸算了”這句話咽了回去。他知道,這位小師弟決定的事,無人能改。
就在蝦仁準備再次沉入修煉時,一陣清冷的幽香隨風而至。
凌霜不知何時已立在石崖邊緣,素凈的青衣在山風中拂動,襯得她身姿愈發孤峭。她目光落在蝦仁那包扎著布條、卻依舊能看出異樣的右手上,清冷的眸子微微閃動了一下。
“你的劍,太鈍。”她開口,聲音如同冰泉擊石,不帶絲毫感情。
蝦仁抬眼,看向這位幾乎從未主動與他交談的三師姐。
凌霜并未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壁,望向渺遠的虛空:“只知硬撼,不懂迂回。只修其形,未悟其意。你的‘鋒銳’,徒具其表,不過是莽夫之勇。”
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劍鋒,毫不留情地剖開蝦仁戰斗中的缺陷。
蝦仁沉默著,沒有反駁。他知道凌霜說得對。破巖雖利,卻消耗巨大,一擊不中便自身難保。絲雨雖巧,卻威力不足,難以奠定勝局。他確實缺少一種能將自身優勢徹底發揮出來的、真正屬于自己的“劍意”。
“看好了。”
凌霜忽然并指如劍,對著虛空輕輕一劃。
沒有靈力光華,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但就在她指尖劃過的剎那,蝦仁敏銳的感知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冰冷徹骨的“線”被斬斷了!那是空氣中彌漫的、某種燥熱的火屬性能量流!那一線之地的溫度,似乎都驟然降低了幾分!
并非破壞,而是……隔絕?斬斷?
“劍,非只有劈砍刺穿。”凌霜收回手指,聲音依舊平淡,“亦可斷流、分光、截脈、斬念。你的‘氣’很特別,鋒銳內蘊,何須盡數外放?斂其三分為盾,藏其五分為勢,只余兩分……破敵足矣。”
她說完,不再停留,轉身欲走。
“為何告訴我這些?”蝦仁忽然開口,聲音干澀。
凌霜腳步微頓,并未回頭,只有清冷的聲音隨風飄來:“劍門,人已不多。折了,可惜。”
身影晃動,她已消失在石崖之后,只余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和那句聽似冰冷、卻暗藏一絲極淡關切的話語,在蝦仁心頭回蕩。
劍門,人已不多。折了,可惜。
蝦仁垂下眼簾,看著自己那暗青色的右手手指。凌霜的指點,如同在他眼前推開了一扇新的窗戶。他一直執著于將劍元的“鋒銳”最大化地釋放出去,造成破壞,卻從未想過,這種力量同樣可以內斂,可以用于防御,用于掌控,用于……創造屬于自己的“勢”。
斂三分,藏五分,余兩分破敵……
他再次閉上眼,不再急于恢復劍元,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對自身劍元的感悟之中。那縷微弱卻凝練的力量,在他意志的精細操控下,不再像之前那樣躁動地想要破體而出,而是如同溫馴的絲線,緩緩流淌在右手那四條初步成型的劍脈之中。
他嘗試著,引導它們不再凝聚于指尖,而是均勻散布在手掌皮膚之下,形成一層極薄、卻無比堅韌的“膜”。過程比引導外放更加艱難,需要對力量有著入微的掌控,稍有不慎,那鋒銳之氣便會反傷己身。
失敗,調整,再失敗,再調整……
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右手指尖因反復嘗試而傳來陣陣刺痛。但他樂此不疲。他能感覺到,當那層無形的“膜”初步形成時,他右手的防御力,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提升。
這,就是“斂其三分為盾”?
那么,“藏其五分為勢”呢?勢,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是氣場,是威壓,是戰斗時自然而然散發出的、能夠影響對手心神的東西。
他回憶起洛青休那平淡卻令人不敢直視的目光,回憶起常昊那懶洋洋卻煞氣逼人的姿態,回憶起凌霜那清冷孤峭、仿佛萬物不縈于心的劍意……
他們的“勢”,各不相同,卻都強大無比。
我的“勢”,又該是什么?
是滔天的恨意?是不滅的復仇之火?還是……于絕境中掙扎求存、誓要斬破一切阻礙的決絕?
他找不到答案。這需要時間,需要經歷,更需要……頓悟。
但他至少有了方向。
接下來的兩天,蝦仁幾乎足不出戶,全身心沉浸在凌霜那寥寥數語帶來的啟發之中。他不再執著于快速恢復戰力,而是反復錘煉著對劍元的精細掌控,嘗試著各種內斂、防御、乃至模擬“勢”的法門。
右手傷勢在這種近乎“溫養”的修煉方式下,恢復速度反而快了一絲。那層覆蓋手掌的無形劍元薄膜,也愈發穩定。
期間,牧塵帶來了更多關于張狂的消息,以及一些不好的風聲。
“小師弟,我聽說趙焯那邊放話了,說張狂會在擂臺上……廢了你!”牧塵憂心忡忡,“那張狂本就手段狠辣,得了趙焯的授意,恐怕……”
蝦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表示知曉。廢了他?那也要看他張狂,有沒有這個本事。
大比第五輪,三十二強爭奪戰,如期而至。
演武峰的氣氛,比之前任何一輪都要凝重。能走到這一步的,無一不是外門弟子中的佼佼者,最低也是煉氣七層修為。蝦仁這個“異數”的存在,顯得格外扎眼。
當他走上“甲丑”擂臺時,對面的張狂早已等候多時。
張狂人如其名,一身火紅勁裝,頭發如同燃燒的火焰般根根豎起,面容粗獷,眼神桀驁兇狠,煉氣七層巔峰的靈壓毫無保留地釋放開來,帶著一股灼人的熱浪,仿佛要將整個擂臺都點燃。
他看到蝦仁,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齒:“廢物,你倒是命硬,能走到這里。不過,你的好運到頭了!”
裁判弟子感受到張狂那毫不掩飾的殺意,眉頭緊皺,但還是按規矩宣布開始。
“開始”二字剛落,張狂便狂笑一聲,雙手猛然向前一推!
“烈焰焚天!”
轟――!
滔天的火焰憑空而生,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席卷了大半個擂臺!熾熱的高溫讓空氣都扭曲起來,火光映照著張狂那張狂傲的臉,仿佛火神降世!
他沒有絲毫留手,一上來便是范圍覆蓋性的殺招!根本不給蝦仁任何閃避或取巧的空間!
臺下響起一片驚呼。這等威勢,已遠超普通煉氣七層修士的極限!
牧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面對這鋪天蓋地的火海,蝦仁瞳孔微縮。他能感覺到,這火焰并非虛幻,其中蘊含著狂暴的火屬性靈力,足以在瞬間將他這具殘破之軀燒成焦炭!
不能硬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