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仁癱在硬板床上,意識在劇痛的余波和極度的疲憊中沉浮。右手食指如同被烙鐵反復灼燒過,又像是被無數細小的冰針永久地扎在了里面,那尖銳的刺痛和深沉的麻木感交織在一起,異常清晰,甚至蓋過了丹田處那慣常的、陰魂不散的隱痛。
他勉強抬起左手,借著從茅草縫隙漏進來的、微弱的天光,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
指尖紅腫未消,皮膚表面卻隱隱透出一種不正常的、類似金屬失去光澤后的暗沉,觸感堅硬,與他身體其他部分的柔軟截然不同。微微屈伸,能感到一種滯澀和輕微的、仿佛關節生銹般的“咯吱”感,伴隨著更清晰的刺痛。
這就是……金煞之氣淬體的結果?
他回憶起剛才那如同置身煉獄的短暫過程,那縷細微卻狂暴的能量在他指尖筋脈中橫沖直撞,幾乎要將他那本就淤塞脆弱的通道徹底撕碎。最后時刻,若非懷揣的那塊溪石傳來一絲幾乎錯覺的溫熱,讓他意志陡然堅韌了一絲,恐怕此刻他這根手指已經廢了,甚至可能波及更廣。
《基礎劍元篇》上說得沒錯,此法兇險,九死一生。他僅僅引導了微不足道的一縷,便已如此。
但……
他緩緩握緊拳頭,那根異樣的食指抵在掌心,傳來的不再是純粹的虛弱和空蕩。那里面,多了一點東西。一點堅硬,一點鋒銳,一點……真實不虛的力量感。
雖然微弱得可憐,如同風中殘燭,但確實存在。
這不是靈力,不是他曾熟悉的筑基修為,而是一種更原始、更霸道、更貼近毀滅本質的東西――劍元雛形?
希望的火星,并未熄滅,反而因為這切身的、帶著劇痛的體驗,燃燒得更加真實了一些。
他掙扎著坐起身,全身骨頭都在抗議。汗水和之前掙扎時蹭上的灰塵混合,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十分難受。他想起凌霜給的那個布袋。
打開粗糙的布袋,里面是十顆龍眼大小、色澤灰白、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藥丸,以及三張折疊好的、繪制著簡單潔凈符文的黃色符紙。
辟谷丹,凈衣符。
對于修士而,這是最低等的消耗品。但對他,意義非凡。
他沒有猶豫,取出一顆辟谷丹放入口中。丹藥入口并無特殊味道,甚至有些澀口,但入腹之后,很快便化作一股溫和的熱流散開,那折磨人的饑餓感立刻消失了,連帶干渴的感覺也緩解了大半。一股淡淡的、類似于飽腹后的暖意縈繞在胃部,精神似乎也振奮了一絲。
果然有用。
他又拿起一張凈衣符。按照記憶中最低級符的使用方法――通常需要一絲微弱的靈力激發。他此刻自然沒有靈力。他嘗試著,將意念集中在那異樣的食指上,引導著那剛剛融入血肉、尚未完全馴服的一絲金煞鋒銳之氣,極其小心地觸碰了一下符紙上的符文。
“噗。”
一聲輕響,凈衣符無風自燃,化作一小團柔和的白色光芒,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掠過他全身。黏膩汗濕的感覺瞬間消失,破舊的衣衫變得干凈清爽,連帶著身體表面的污垢也被滌蕩一空。
有效!雖然過程有些滯澀,遠不如靈力激發那般順暢,但確實成功了!
蝦仁看著恢復潔凈的雙手和衣衫,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生存的壓力,驟然減輕了一大截。這讓他可以將更多的心神和精力,投入到那條更為艱險的修煉之路上。
他沒有浪費時間。感受著辟谷丹帶來的飽腹感和凈衣符帶來的清爽,他再次盤膝坐好。沒有立刻開始引氣,而是先進行每日必修的“靜坐”。
摒棄雜念,感受呼吸,讓因為初次成功而有些激蕩的心神緩緩平復,讓意志重新變得沉靜、凝聚。
他知道,昨晚的成功,帶有極大的僥幸成分。下一次,未必還能如此順利。他必須更加謹慎,更加純熟地掌控自己的意志。
接下來的日子,蝦仁的生活節奏變得更加緊湊和有目的性。
辟谷丹的存在,讓他無需再為每日的食物奔波,每天最多服用半顆,便能維持基本的身體需求。他將節省下來的大量時間,幾乎全部投入到了修煉和靜坐之中。
上午,長時間的靜坐,錘煉意志,使其愈發凝實。
下午和夜晚,反復嘗試引導金煞之氣。
他不再冒進,每一次都只選擇感知范圍內最微弱、最細小的一縷金煞之氣,用更加柔和、更具韌性的意志絲線去引導。失敗是常態。十次嘗試,能有兩次成功引導入體,并完成一次極其勉強的指尖循環,已是僥幸。
每一次成功,都伴隨著劇烈的痛苦。右手食指那方寸之地,仿佛成了一個微縮的戰場,金煞之氣如同入侵的敵軍,他的意志則是守城的將領,指揮著自身的氣血和那微弱得幾乎不存的劍元雛形,進行著慘烈的抵抗與融合。
指尖的紅腫反復出現,又在他強韌的恢復力和偶爾調動那絲劍元雛形滋養下緩緩消退。皮膚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深,從最初的暗紅,逐漸向著一種類似生鐵的暗青色轉變,觸感也越發堅硬,甚至指甲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金屬光澤。
他能感覺到,這根手指,正在發生一種緩慢而堅定的蛻變。筋脈在一次次撕裂與修復中,似乎被拓寬了極其細微的一絲,能夠容納更多、更凝練的金煞之氣。血肉骨骼的密度在增加,重量似乎也沉了一分。
但這種修煉方式,對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往往完成一次引導淬煉后,他都感到神魂疲憊,需要長時間的靜坐才能恢復。身體的負擔也不小,那根手指的異變,似乎也在隱隱抽取著他本就匱乏的氣血。
他知道,不能只局限于一根手指。《基礎劍元篇》的最終目的,是淬煉全身,開辟完整的劍脈。他必須嘗試將這個過程,擴展到其他部位。
他選擇了右手中指。
過程同樣艱難,甚至更為痛苦。因為中指并非初始承載點,筋脈的淤塞程度與食指最初并無二致。第一次引導金煞之氣進入中指時,那熟悉的、幾乎要撕裂靈魂的劇痛再次襲來,讓他幾乎暈厥。
但他挺住了。
有了食指的經驗,他的意志操控更為精細,對痛苦的忍耐力也提升了不少。雖然進度緩慢,但右手中指,也開始朝著與食指相同的方向,緩慢而堅定地異變。
就在蝦仁沉浸在這種痛苦與希望并存的修煉中時,劍峰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這日午后,蝦仁剛剛結束一次失敗的引導,正閉目調息,恢復著消耗的精神。茅屋外,傳來了牧塵那熟悉的大嗓門,只是這次,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悅和戒備。
“喂!你們兩個,鬼鬼祟祟跑來我們劍峰干什么?這里不歡迎外人!”
蝦仁睜開眼,透過茅屋的縫隙向外看去。
只見茅屋前的空地上,站著兩個身著青云宗標準外門弟子服飾的青年。一人身材高瘦,面色倨傲,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掃視著劍峰荒涼的景象。另一人稍矮些,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眼神卻同樣不善。
“牧塵師弟,何必如此見外?”那矮個弟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們不過是奉趙焯趙師兄之命,前來探望一下故人。”
高瘦弟子冷哼一聲,聲音尖利:“聽說那個曾經‘十歲筑基’的天才,如今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躲在這里?趙師兄念及舊情,特意讓我們來看看,他過得如何?是不是已經餓死凍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他們的聲音很大,顯然是故意說給屋里的人聽的。
蝦仁握著那本《基礎劍元篇》的手指,微微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但那暗青色的食指和中指,卻傳來一種異樣的、冰冷的堅硬感。
趙焯……他果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哪怕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廢人”,躲到了這幾乎被遺忘的劍峰,他依舊要派人來羞辱、來確認他的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