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王主任,我明白。”她誠懇道謝,又說了些藥坊近況,留下兩盒新藥膏,便告辭出來。
剛走出街道辦不遠,在一個相對僻靜的拐角,她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對著空蕩蕩的巷口平靜地開口:
“跟了這么久了,不累嗎?”
身后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過墻頭枯草的細微聲響。
幾秒鐘后,一個略顯沙啞、刻意壓低的男聲從斜后方的陰影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林曉蘭同志,警惕性很高。”
林曉蘭緩緩轉過身。一個穿著普通工人藍布制服、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的瘦高男人,站在離她三四米遠的墻根陰影里。天色有些陰,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感覺到一道審視的、不帶什么感情的目光。
“比不上你們有耐心。”林曉蘭語氣平淡,手在棉襖口袋里悄悄握緊了隨身帶的、磨尖的金屬發簪,“從學校門口,跟到這里。想確認什么?還是……你們‘老板’又有新指示了?”
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只是確保一些事情……在正確的軌道上。”他的聲音沒什么起伏,“林同志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有些機會,抓住了是青云路,抓不住,或者抓錯了……”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清楚。
“不勞費心。”林曉蘭打斷他,目光毫不退縮地迎向那片陰影,“我的路,我自己會走。告訴讓你來的人,光明正大的合作,我歡迎。藏頭露尾的算計,還是省省吧。”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脊背挺得筆直。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上,直到她拐出巷口,匯入主街的人流。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后背滲出冷汗,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憤怒和堅定的力量,也在胸腔里升騰起來。攤牌了,也好。至少她知道,對方并沒有放棄,而且開始施加更直接的壓力。
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繞路去了胡同口老張家的小賣部。按照陸建軍說的,那里有部公用電話,也是個聯絡點。
小賣部的張大爺認識她,見她進來,笑呵呵地招呼:“曉蘭來啦?買點什么?”
“張大爺,我打個電話。”林曉蘭壓低聲音。
張大爺會意,指了指柜臺后面用布簾子隔開的一小角:“去吧,電話在那兒,按次數記賬就成。”
林曉蘭鉆進布簾后,拿起那部老舊的黑色撥盤電話,手指有些顫抖,但還是穩著心神,撥通了陸建軍留下的一個號碼。那是他部隊傳達室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一個陌生的聲音:“喂,找誰?”
“麻煩找一下陸建軍同志,我姓林。”林曉蘭盡量讓聲音平穩。
“陸參謀不在,出任務了。你是哪位?有急事可以留。”對方公事公辦。
出任務了……林曉蘭心里一沉。“哦,沒事,謝謝。”她掛了電話,靠在冰涼的墻壁上,輕輕吁了口氣。不在也好,有些事,她終究要學著獨自面對。
走出小賣部時,天色更暗了,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著,似乎又要下雪。冷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著旋兒。
她慢慢往家走。路過早上播種的那塊地時,她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撥開一點浮土。種子還安靜地躺在下面,沒有任何動靜。但她知道,只要溫度、水分合適,生命總會破土而出。
就像她心底那份剛剛萌芽的、對于某人的依賴和期待,就像她對于未知前路的忐忑與決心,就像這個家庭在風雨飄搖中奮力生長出的韌性。
指尖觸及的土壤冰涼濕潤,但深埋其下的種子,卻蘊含著整個春天的溫度。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望向自家亮起溫暖燈光的窗戶。
風雪或許將至,但家是永遠的港灣。而她自己,也必須成為能為家人遮風擋雨的那棵樹。
她推開院門,將料峭的春寒和暗處的窺視,暫時關在了門外。
“媽,我回來了。”她揚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如常的平靜。
屋內的燈光和暖意,瞬間將她包裹。前路漫漫,但這個夜晚,至少還有一盞燈,是為她而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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