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一層薄薄的灰白色霧氣籠罩著胡同,空氣清冷而濕潤。林家大宅的燈,卻比往日亮得更早。
堂屋里,王桂香已經換上了那件半新的藍布褂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正把幾個洗凈的玻璃杯用開水燙了又燙,整齊地擺在托盤里。林海生穿著中山裝,扣子一直扣到領口,背著手在屋里踱步,時不時停下,側耳聽聽外面的動靜。林曉梅同樣一身干凈的列寧裝,正用抹布將本就光亮的八仙桌桌面又擦了一遍。林曉峰被嚴令留在自己屋里溫書,不許出來亂跑。
藥坊那邊,李嬸和張姨也早早來了,兩人都換上了最整齊的衣服,頭發抿得光光的,正在做最后的清掃,雖然昨晚已經徹底打掃過。
林曉蘭站在自己房間的鏡子前。鏡中的女孩,一身淺灰色列寧裝,襯衣領子雪白,頭發扎成利落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格外清亮的眼睛。她臉上沒有什么脂粉,卻因早起和一絲緊張而泛著自然的紅暈。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表情,讓那份緊繃的鄭重感稍淡一些,換上一種帶著適度期待和沉穩的平靜。
昨晚,她幾乎整夜保持著淺眠,感知力如同無形的網,籠罩著小院。后半夜,那種隱蔽的窺探感又出現過一次,極其短暫,如同夜鳥掠過樹梢的影子,很快消失。她沒有動,只是將枕邊備好的一根沉實的棗木門閂握得更緊了些。直到天色將明,那感覺才徹底消失。
此刻,晨光漸亮,薄霧開始消散。胡同里傳來了早起人們熟悉的聲響:開門聲、潑水聲、煤爐子生火的噼啪聲、互相問早的寒暄聲。一切看似與往常無異,但林曉蘭知道,今天,是不同的。
她走出房間,來到堂屋。
“都準備好了?”她問,聲音平穩。
“都好了。”林海生停下踱步,看著她,眼神里有擔憂,更多的是信任,“曉蘭,別緊張。”
“我不緊張,爸。”林曉蘭微笑了一下,走到母親身邊,接過她手里的托盤,“媽,杯子夠干凈了,再燙要裂了。”
王桂香這才停下手,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指:“我這不是怕不干凈嘛……”
“夠干凈了。”林曉蘭安撫地拍拍母親的手背,“咱們平常心。”
七點半,一家人簡單地吃了早飯。白粥,咸菜,昨晚剩下的饅頭。吃飯時,沒人多說話,只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氣氛有些凝滯,連曉峰都察覺到不尋常,乖乖地埋頭喝粥。
八點。林曉蘭最后一次檢查了藥坊。藥材碼放整齊,器具潔凈,工序板清晰。她打開那個裝著部分“道具”書籍和幾份可以公開的簡單配方的帆布箱,放在書房書桌旁顯眼但不過分招搖的位置。
八點二十。陸建軍沒有出現。但林曉蘭的感知力告訴她,在胡同口更遠處,似乎有幾個氣息沉穩、與周圍早起買菜上班的居民略有不同的人,分散在幾個不起眼的角落。是他安排的人。這個認知讓她心里更踏實了些。
八點四十。太陽已經升高,驅散了最后的霧氣,秋日的陽光明亮地照進院子。胡同里比平時更安靜了些,連孩子們的打鬧聲都似乎遠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八點五十。林海生又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清了清嗓子。王桂香忍不住走到院門邊,從門縫里往外看了一眼,又很快回來。
八點五十五。林曉蘭站起身,對家人說:“我去門口迎一下。”語氣平靜,仿佛只是迎接一位普通的訪客。
她走到院門口,打開門。胡同里空蕩蕩的,陽光把青磚路面照得發白。遠處傳來隱約的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
九點整。
一輛半舊的綠色吉普車,穩穩地停在了胡同口。車門打開,三個人先后下車。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五十歲左右、戴著黑框眼鏡、身材微胖、穿著深藍色中山裝的男人,臉色嚴肅,手里拿著個黑色公文包。應該就是陸建軍提過的陳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