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天,暑氣未消,但早晚的風已經帶上了些許涼意。清晨,林曉蘭剛打開藥坊的門,郵遞員的車鈴就在胡同口清脆地響了起來。
“林曉蘭同志,掛號信!”
她心頭一緊,快步迎出去。掛號信通常意味著重要的信件。簽收后,她捏了捏信封的厚度,很薄。落款是熟悉的、孫老那嚴謹工整的鋼筆字跡。
她沒有立刻拆開,而是將信收好,照常開始一天的工作。檢查藥材庫存,查看李嬸她們按照新工序卡配制的潤膚膏半成品,又和曉梅核對了一遍上個月的出貨明細和回款情況。一切都按部就班,藥坊這架小小的機器,在她精心調試下,運轉得越來越平穩高效。
直到晌午時分,藥坊暫時安靜下來,工人們去吃飯休息,她才回到自己的小書房,關上房門,小心翼翼地拆開了那封掛號信。
信紙只有一張,孫老的字跡一如既往的簡潔,卻字字千鈞。
“曉蘭同志:來信及設想片段已閱。”
看到開頭,林曉蘭的心提了起來。
“汝之‘設想’,頗有巧思,方向未謬。尤其將‘揮發油穩定性’與‘透皮增效’結合考量,思路可取。然,文中提及之‘超聲波輔助’、‘三級梯度過濾’等,于當前基層條件而,確屬‘遠景規劃’。汝能認識到技術升級對硬件之依賴,此點甚為務實。”
看到這里,林曉蘭稍稍松了口氣。孫老肯定了“方向”,也認同了“門檻”的存在。
“至于資料撰寫之要點,吾以為,首重‘實事求是’。現有成果,如實呈現;未來設想,標明‘待驗證’或‘需條件’。技術資料非小說,可前瞻,但忌浮夸。汝附來之設想,分寸尚可,保持此嚴謹態度即可。”
“另,部委此次‘推廣’,意在挖掘民間實用技術,初衷是好的。汝可積極準備,如實反映情況。若對方確有誠意推動技術落地,自會考慮配套支持;若不然……”信紙在這里頓了頓,墨跡似乎深了一些,“汝堅守工藝核心,明晰權責界限,亦是應有之義。凡事,有理有據有節。”
“隨信附上兩篇近期刊物文章復印件,或對汝完善‘設想’有所助益。秋涼,保重。孫秉仁,八月廿九日。”
信末,果然整齊地夾著幾頁從學術刊物上復印下來的文章,正是關于中藥材提取和制劑穩定性的一些最新討論。
林曉蘭將信反復看了兩遍,尤其是“初衷是好的”和“若不然……”之后那段話。孫老的態度很明確:支持她認真對待,但更提醒她要守住底線,并且暗示了對方可能存在的不同動機。這份回信,既給了她應對的“底氣”,也給了她行動的“分寸”。
她將信紙和復印件仔細收好,鎖進抽屜。有了孫老這“尚可”的評價和“分寸尚可”的肯定,她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下了大半。
下午,她繼續完善那份報告,將孫老信中提到的“務實”、“忌浮夸”等精神,更加明確地融入字里行間,并在引用文獻部分,鄭重加上了孫老剛寄來的兩篇文章。
就在她專注書寫時,院門外傳來了大姐曉梅略顯急促的聲音:“曉蘭,曉蘭!你快出來看看!”
林曉蘭擱下筆,走出去:“姐,怎么了?”
林曉梅臉色有些不安,將她拉到院門內,壓低聲音指著斜對面巷口:“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人,在那兒晃悠好一陣子了?”
林曉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斜對面老槐樹的陰影下,蹲著個穿著灰色舊工裝的男人,手里拿著個舊搪瓷缸,似乎在低頭喝水。那人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行為看起來沒什么特別,就是個走累了歇腳的路人。
但林曉蘭的感知力,卻在瞬間給出了微弱的警示——一種刻意收斂的、帶著觀察意味的“注視感”,雖然很淡,卻與普通路人純粹的“路過”或“好奇”截然不同。
“他在那兒多久了?”林曉蘭不動聲色地問。
“得有半個多鐘頭了。我先前出去倒垃圾就看見他了,回來時還在。剛才我從窗戶看,他好像……好像在往咱們院里瞧。”林曉梅有些緊張,“會不會是……”
林曉蘭輕輕拍了拍姐姐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沒事,姐,可能就是歇腳的。咱們該干嘛干嘛。”她語氣平靜,拉著曉梅轉身回院,順手關上了院門。
門關上的一剎那,林曉蘭臉上的平靜褪去,眼神變得銳利。又是盯梢的。和之前那輛吉普車、那個點煙的男人一樣,氣息掩藏得更好,更“普通”,但目的是一樣的。
他們還沒放棄。而且,從之前相對遠距離的車輛監視,到現在幾乎貼到門口的蹲守,方式在升級,或者說,耐心在減少?
她走到棗樹下,假裝整理晾曬的藥材,目光透過枝葉縫隙,快速掃過院墻四周。沒有其他異常。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