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目光復雜地看著林曉蘭:“至于舊日恩怨……時過境遷,大多數人早就向前看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些執念深重的人,或者某些……因利益而起的糾葛,會留下尾巴。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告誡,“曉蘭,這些陳年舊事,水太深,也太渾。你父親現在生活安穩,你們一家人日子也過得有奔頭,這比什么都強。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不沾惹比沾惹強。你們要做的,是過好眼前的日子,把根基扎穩。”
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如果真有什么不長眼的,仗著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想來找麻煩,或者……有些不該伸的手伸得太長,你和建軍他們,該硬氣的時候也要硬氣。如今是新社會,講法律,講政策,講規矩。只要你們行得正坐得端,就不用怕。”
這番話,既有提醒,也有告誡,更隱晦地表達了支持。韓老沒有點明那個中年男人的具體身份,但他暗示了“關注”可能存在的多種原因,也肯定了林家正當防衛的權利。
林曉蘭聽懂了。她站起身,鄭重地向韓老鞠了一躬:“謝謝韓爺爺指點,我明白了。我們會安心過好日子,也會注意的。”
從韓老的小院出來,已是傍晚時分。天邊的云彩被夕陽染成了絢爛的橘紅色。校園里的廣播響起了激昂的進行曲,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向食堂或宿舍。
林曉蘭的心情并沒有完全輕松。韓老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確實有“關注”存在,來源可能復雜。同時,韓老對沈家舊事的諱莫如深,也暗示了其中可能存在的風險和深不可測。但至少,她獲得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只要自家立身正,就不用過于懼怕那些藏在暗處的目光。國家有法度,社會有規則,這是她們最大的依仗。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路去了趟“梅蘭裁縫鋪”。鋪子還沒打烊,里面亮著溫暖的燈光。透過玻璃窗,她看到姐姐林曉梅正伏在長臺上,就著臺燈的光線,小心翼翼地給那件橄欖綠風衣縫制最后一顆紐扣,神情專注而柔和。學徒小蕓在旁邊整理著布頭。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滿了踏實勞作的氣息。
她沒有進去打擾,只是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姐姐的側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美好,那是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贏得尊嚴的模樣。這個畫面,比任何話語都更讓她堅定守護的決心。
轉身離開,走向回家的胡同。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即將拐入胡同口時,她再次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常。
不是早晨那個中年男人的氣息。
而是一種更隱蔽、更飄忽的視線。來自斜對面二樓一扇半開的窗戶后面。那視線一閃即逝,快得幾乎像是錯覺。但林曉蘭的感知力已經鎖定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審視和……某種興趣的波動。
不是冰冷的評估,也不是體制內的觀察,更像是一種……私人的、帶著探究意味的窺視。
林曉蘭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毫無所覺地走進了胡同。但她的心,卻微微沉了下去。
黑車、中年干部、還有這扇窗戶后的眼睛……關注林家的“目光”,似乎比她預想的還要多,來源也更加復雜。
夜幕即將降臨,胡同里的光線迅速黯淡下來。家家戶戶亮起了燈火,炊煙裊裊,飯菜的香氣飄散出來。
林曉蘭站在自家院門前,抬頭看了看那扇剛剛有視線投來的窗戶。窗戶已經關上了,窗簾也拉了起來,一片黑暗,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她收回目光,推開院門。院子里,母親王桂香正招呼著弟弟妹妹洗手吃飯,父親林海生剛放下手里的木工活計。暖黃的燈光下,一切溫暖而尋常。
“曉蘭回來啦?快洗手吃飯!”王桂香招呼著。
“哎,來了。”林曉蘭應著,臉上露出笑容,將門外的一切紛擾與窺視,暫時關在了身后。
但她的心里清楚,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個家,就像一棵在時代浪潮中努力生長的小樹,已經開始吸引一些來自不同方向的、或好奇或審視或別有目的的目光。而她,必須成為最堅韌的根系和最警惕的枝葉,既要深深扎根于這片土地,汲取陽光雨露茁壯成長,也要隨時準備迎接可能到來的風雨,甚至……無聲地反擊那些試圖傷害它的蛀蟲與攀附者。
夜飯的香氣彌漫開來,家的溫暖驅散了秋夜的微寒。而窗外的城市,燈火次第亮起,如同繁星,也掩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與波瀾。林家的故事,在這片星火與暗影交織的舞臺上,才剛剛拉開更廣闊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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