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衛國像一塊被污水浸泡后又被粗暴摔在角落的破抹布，徹底從林家人的視野里消失了。沒有試探，沒有糾纏，甚至連他曾經試圖經營起的、圍繞林家的那點“老鄉”風聲，也悄然沉寂下去。

林曉梅走在去鋪子的路上，深秋清晨的空氣帶著清冽的寒意，吸進肺里卻有種難得的舒暢。她依然會下意識地留意周圍，但那根緊繃了許久的弦，終于可以稍稍放松。巷子里那個曾經飄來惡臭的角落已經被清理干凈，街道辦還派人來撒了石灰，只留下一片略顯突兀的、顏色稍淺的土地，像一塊剛剛愈合的、微不足道的疤痕。

鋪子里的日子恢復了往日的節奏。噠噠的縫紉機聲，熨斗升騰的白色蒸汽，客人挑剔或贊嘆的點評，以及長臺上日益增多的、顏色鮮亮質地精良的待制衣料。林曉梅坐在慣常的位置上，指尖拂過一塊新到的進口羊絨呢，觸感柔軟得像初生的云朵。她忽然想起那天趙衛國帶李有福來時，自己也是坐在這里，手心冰涼，胃里像塞了冰塊。而現在，陽光透過玻璃窗，暖融融地落在手背上，那份暖意似乎能一直透到心里去。

她拿起劃粉，在深灰色的呢料上精準地落下裁剪線，動作穩當，心也隨著這熟悉的韻律安定下來。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但她心底明白，這安寧得來不易，也并非全憑運氣。妹妹曉蘭那超越年齡的沉穩與籌謀，陸建軍無聲卻堅實的守護，父母雖擔憂卻竭力維持的日常鎮定……是這個家每個人咬牙撐起的傘，擋住了那場差點淋透他們的臟污雨水。

只是，曉蘭……林曉梅的筆尖頓了頓。她想起那天早晨父親提起巷子里“醉鬼摔跤”時，曉蘭過于平靜的反應；想起妹妹眼中偶爾閃過的、與她文靜外表不符的銳利與篤定；想起她總是能恰到好處地化解難題，仿佛對許多事都……早有預料。

一抹復雜的情緒縈繞在林曉梅心頭。是感激，是依賴，也有一絲難以喻的酸澀和心疼。妹妹本該像其他大學生一樣，享受明媚的校園時光，談論詩與遠方，而不是早早地卷入這些成年人的齷齪與算計，用那雙本該握著筆桿的手，去觸碰生活的粗糲邊緣。是她這個姐姐不夠強大，才讓妹妹不得不擋在前面。

“曉梅師傅，這袖籠的尺寸，您看這樣改行嗎？”學徒小蕓拿著件半成品走過來，小心翼翼地詢問，打斷了林曉梅的思緒。

林曉梅收回心神，接過衣服，仔細看了看，溫和地指出幾處需要調整的地方。看著小蕓認真記下的樣子，她心中那點酸澀慢慢化開，變成一種更堅實的動力。她要更努力，把鋪子經營得更好，讓這個家根基更穩，這樣，曉蘭才能更安心地去飛，去實現她自己的抱負。

午后，秋雨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起初是淅淅瀝瀝的，很快就連成了線，敲打著鋪子的玻璃窗，發出密集而清冷的聲響。天色暗沉下來，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躲避，水汽混合著塵土的氣息漫進屋里。

林曉蘭從學校回來，撐著一把舊油紙傘，褲腳還是被打濕了半截。她一進鋪子，帶進一股潮濕的涼意。

“快擦擦，喝口熱水。”林曉梅連忙起身，遞過干毛巾和早就準備好的熱茶。

林曉蘭接過，沖姐姐笑了笑。她的頭發和肩頭有些濕，眼神卻清亮亮的，帶著雨水的潤澤。“姐，今天有你的信。”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邊緣被雨水浸濕了一小塊。

信？林曉梅有些意外。除了偶爾的老家鄰居來信，她幾乎沒什么信件往來。接過信封，觸手微涼，上面是陌生的、工整的鋼筆字跡，落款是“周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