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李宇軒苦笑。
    他想起了三個月前,1949年1月,在金陵最后的見面。
    那時解放軍已飲馬長江,國民zhengfu準備南遷廣州,大隊長召他去中山陵附近的官邸。那天的大隊長比以往任何時刻都顯蒼老,背微微佝僂著,但眼神依然銳利。
    “景行,你跟我去臺灣。”不是商量,是命令。
    李宇軒沉默片刻:“大隊長,東南半壁還需要人守。我若一走,軍心就散了。”
    “守?”大隊長冷笑,“還守得住嗎?陳義、粟語的部隊已經到江北了!長江天塹,能守幾天?我要你去臺灣,是要保留火種,將來反攻大陸,你是最重要的力量!”
    “少東家……”李宇軒抬起頭,“我今年五十九了。我父親、祖父,世代侍奉蔣家。我四歲就跟在您身邊,您讀書,我磨墨。您習武,我遞劍。后來您和我上學,提拔我當將軍……這份恩情,我終生難忘。”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但這次,我想留在東南。不是為國民黨守,是為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守。能多守一天,老百姓就能多一天準備,工廠、學校就能多轉移一些。等守不住了……我會讓部隊放下武器,減少流血。”
    大隊長盯著他,眼神復雜。那一刻,李宇軒在大隊長眼中看到了很多東西:憤怒、失望,但似乎也有一絲……理解?
    “你和你兒子一樣,都是倔脾氣。”大隊長最終說,語氣緩和了些,“學文在南洋怎么樣了?”
    提到兒子,李宇軒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上月來信,說在婆羅洲站住了腳。當地華人商會支持他,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自衛武裝,控制了兩個港口和一片橡膠園。”
    “好,好啊。”大隊長點頭,“南洋是個退路。但景行,你要想清楚——留在大陸,等共和來了,他們會怎么對你?你可是‘反動軍閥’、‘戰犯’!”
    “我知道。”李宇軒平靜地說,“但我欠這片土地的。這些年,我跟著您打軍閥、抗日,但也看著百姓受苦。現在,我不想再打了。能和平交接,就和平交接吧。”
    那次談話不歡而散。大隊長最后說:“景行,你會后悔的。”
    現在,坐在溪口老宅里,聽著越來越近的軍號聲,李宇軒問自己:后悔嗎?
    “今蔣氏集團背離中山先生遺訓,行獨裁內戰之實……先生身為東南軍政長官,手握重兵,卻受制于人,空有保境安民之心,難施救國救民之策。”
    信上的話說到了痛處。
    1948年底,他被任命為東南軍政長官,名義上統帥蘇浙皖贛四省軍事。但實際上呢?其他人的部隊他調不動,自己曾經組建的西南軍已經讓兒子帶去西南。他能指揮的,只有自己第五軍殘存的幾個師,還有就是地方保安部隊。
    他想過在長江南岸組織有效防御,但上面催著“死守”,雖然補給從未缺過。但他想過和共和接觸,談判和平移交,但手底下不同意。他想保全杭州、寧波這些城市的工業設施,但湯恩博派人炸毀了錢塘江大橋……
    “先生與周明先生交厚,深知-->>我黨‘既往不咎、立功受獎’之誠。北平和平解放、程倩陳明認起義受優待之例,足見我軍善待起義將領之實。”
    周明……他想起了那個永遠彬彬有禮、眼神清澈的年輕人。1938年在江城,國共合作抗戰最緊密的時候,他們有過幾次深談。周明曾說:“景行先生,您是我尊敬的人。抗戰勝利后,無論局勢如何變化,我都希望華夏能走上和平建設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