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大城的夏日總是悶熱難熬，營房外幾株老榕樹的葉子被曬得油亮發暗，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撕扯著午后的寧靜。

    少東家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額上還帶著汗，眼睛里卻閃著光，像是攥住了什么天大的機遇。他把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片“啪”地按在桌上，聲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動：“景行，我感覺到了，我的機會來了！”

    李宇軒正蹲在地上，埋頭分解一挺機槍，聞聲抬起沾著油污的臉，手里還捏著根槍管，有些摸不著頭腦：“少東家，什么機會？”他以為是關于學生運動或是軍隊整編的事。

    “你看這個！”少東家的手指用力點著那幾張紙，“現在國內的股票交易所，真如雨后春筍！濱江、北平、江城，連這里都開了兩家！你看這行情，一天一個價，這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就在眼前啊。”

    李宇軒湊近細看，是幾張股票行情單，上面密密麻麻印著“濱江證券物品交易所”、“面粉股”、“紡織股”之類的字樣，紅綠數字交錯，看得人眼花。他心里咯噔一下，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少東家，容我問一句，是誰引您進這股票市場的？”

    “哦，是張晉江。”少東家說得隨意，拿起桌上的水壺灌了口涼茶，“他在濱江搞過交易所，說這里面的門道簡單，低買高賣就能來錢。景行，你把心放回肚子里，這買賣穩賺不賠。等咱們攢夠了錢，買槍買炮，何必在南方軍里受這窩囊氣？”

    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李宇軒心里像堵了團棉花，沉甸甸的。他暗自嘆了口氣，想起前些日子學生運動正盛時，少東家還跟著學生喊口號，送水送吃食，一副熱血沸騰的模樣。可他又分明記得，前幾日整理舊物，瞥見少東家早年的日記本里，白紙黑字寫著“想去北國參加革命，看他們如何改天換地”。“合著那些都不是真心話？”他忍不住腹誹，手里的槍管都忘了放下，“少東家，您不是革新者嗎？革新者不琢磨革新，反倒跑去炒股票？這算哪門子志向？”

    他想起初識時的少東家，在濱江冒著槍林彈雨搞起義，那股不顧一切的沖勁兒，曾讓他覺得跟對了人。可眼下……看著行情單上那些跳躍的數字，他心頭泛起一絲涼意。

    但他終究沒把這話說出口。少東家的脾氣他了解，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與其白費唇舌，不如靜觀其變——那張晉江是個精明人，總不至于讓他栽得太狠。

    自此，少東家的心思幾乎全撲在了股票上。不是泡在城里的交易所里，便是對著行情單寫寫算算，連孫先生召見商議軍務，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李宇軒依舊操練著那幾十個老兄弟，只是偶爾會被少東家拉去“參謀”。

    “景行你看，這紡織股是不是該拋了？我聽人說西方戰事停了，洋布要進來了。”

    “景行你說，面粉股能不能加倉？北方鬧旱災，糧食肯定要漲價。”

    李宇軒只能含糊應對：“少東家您懂行，您拿主意就好。”心里卻-->>忍不住感嘆——當年在兵工廠，他說要造迫擊炮，少東家眼都不眨就批了經費，如今說要買股票，竟是連家底都敢押上，這轉變實在讓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