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涵從內袋掏出那個牛皮紙信封,指尖觸到里面整齊碼放的銀元――五十枚袁大頭,是用十張百元美鈔從黑市換來的。他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銀元比紙幣安全,關鍵時刻能救命。"此刻這些帶著龍紋的銀幣正沉甸甸地壓在掌心,像壓著千斤重擔。
裝船作業在暮色中開始。林默涵站在調度室的舷窗邊,看著吊臂將麻包一個個吊進貨艙。王啟年的親信李副官正拿著花名冊點名,每個搬運工領工錢時都要在《港埠工人出勤簿》上按手印。林默涵突然注意到,李副官在登記本上畫的勾大小不一,有的像問號,有的像逗號。
"沈先生,"陳慶元拿著一疊單據進來,"這是今天的裝貨單,要送去海關蓋章。"林默涵接過時,鉛筆在"貨物重量"一欄停住――1500噸蔗糖,正好是"太昭艦"的標準排水量。他蘸了點印泥,在單據右下角蓋下私章,紅色印泥在"1500"后面暈開一個小點,像個隱藏的**。
深夜的貿易行里,臺燈將林默涵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用紅鉛筆在單據背面畫著奇怪的符號:蔗糖數量旁標著"34",船名"海遼號"上面畫了個三角形,而在"卸貨港香港"幾個字下面,鉛筆輕輕描出波浪線。這些符號來自《康熙字典》的部首檢字法,"34"代表第三卷第四頁,那里記載著"艦"字的解釋。
窗外突然傳來巡邏車的警笛聲,林默涵迅速將單據塞進《最新商業會計實務》的第142頁――那里正好有篇關于"貨物重量誤差處理"的文章。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妻兒照片在燈光下模糊成一片暖色,兒子的小手似乎正從照片里伸出來,想要抓住父親顫抖的手指。
紙上傳真
香港來的貨輪"永興號"進港那天,高雄下起了冷雨。林默涵站在碼頭的雨棚下,看著穿著雨衣的海關人員檢查貨艙。帆布覆蓋的木箱上貼著"玻璃器皿,小心輕放"的標簽,里面卻是用防潮紙包裹的貿易單據――三十份裝貨單,每份都在"貨物重量"欄藏著軍艦噸位數據。
"沈先生,"陳慶元撐著傘跑來,公文包里露出半截《香港工商日報》,"恒生銀行的人來了,說要見法人代表簽字。"林默涵想起昨天在旅社接到的密電――"母病需當歸,速寄",這是讓他盡快將情報送回大陸的暗號。
銀行經理是個戴金絲眼鏡的英國人,在簽署開戶文件時,鋼筆突然沒水了。林默涵遞過自己的派克金筆,筆尖在"沈墨"二字上停頓的瞬間,他注意到對方袖口繡著的小帆船圖案――和父親留給他的那塊懷表內側的標記一模一樣。
"沈先生做蔗糖生意很久了?"英國人突然開口,用生硬的中文問道。林默涵的目光落在對方胸前的共濟會徽章上,想起出發前組織交代的暗號:遇到戴藍色領帶、左手戴銀戒指的人,就說"家父是福州茶商"。
"家父是福州茶商,"他平靜地回答,"戰前在九龍開茶莊。"英國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鋼筆在支票上劃出流暢的弧線,墨水顏色比普通墨水深得多,像摻了什么特殊物質。
離開銀行時,雨已經停了。林默涵沿著愛河河堤慢慢走,暮色中的河面漂浮著垃圾和落葉,遠處橋上的霓虹燈將河水染成五顏六色。他摸出懷表看時間,表蓋內側的照片被雨水打濕,兒子的笑臉在水霧中漸漸模糊。
回到貿易行時,陳慶元正對著電報發呆。電報紙上用毛筆寫著"貨已妥,盼速來",落款是"香港李"。林默涵知道,這是香港地下交通站發來的信號――情報已經安全送達。他突然想起昨天在碼頭看到的一幕:一個穿旗袍的女人將手帕掉在地上,彎腰去撿時,高跟鞋跟在地面劃出奇怪的符號。
"把這些單據整理好,"林默涵將一疊文件遞給陳慶元,"明天寄給香港的興隆行。"他特意將那張標著"1500噸"的裝貨單放在最上面,紅色印泥點在燈光下像顆小小的紅豆。
夜深人靜時,林默涵站在窗前。月光透過雨霧灑在"墨海貿易行"的招牌上,鎏金大字在夜色中泛著冷光。他想起出發前組織交代的任務:"潛伏下去,等待時機。"此刻,那些藏在貿易單據里的秘密,正隨著貨輪駛向香港,駛向大陸,駛向勝利的曙光。
窗外突然傳來公雞的啼叫聲,林默涵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妻兒照片在晨曦中漸漸清晰。他輕輕吻了吻照片,將懷表貼在心口,那里跳動的不僅是心臟,更是一個黨員的忠誠與信念。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