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聲音雖輕,卻清晰地鉆入柳未央耳中。
她臉上那完美的笑容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快得無人捕捉,隨即又恢復那溫婉大度的模樣,仿佛未曾聽聞。
閑聊至午膳時分,太后才想起吩咐宮人去御膳房傳膳。
柳未央適時柔聲道:“太后,王爺此次進貢,帶了些新鮮的江陵山珍野味,不如讓御廚一并烹制了,給太后和各位娘娘嘗個鮮?”
太后卻擺擺手,慈愛道:“先讓他們做些清淡小食來墊墊。那些個山珍,留著晚上年夜飯再享用不遲。”
她看向柳未央的眼神,愈發滿意。
這女子,不僅貌美懂事,還這般貼心。
兩邊仿佛都有說不完的話,竟從上午直聊到日影西斜。
酉時三刻,宮中年夜飯的時辰將至。
依明制,皇帝除夕不與朝臣同宴,但會在奉天殿舉行大宴,賜宴群臣。
此刻,奉天殿內外,旌旗儀仗森列。
四品以上官員依序入殿,五品以下則于殿外廊下候立。
教坊司奏響中和韶樂,光祿寺官員穿梭往來,布置酒饌,氣氛莊重而喜慶。
泰衡帝于御座上接受百官朝賀,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與宗室勛戚同席的惠王夫婦。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柳未央。
燈下觀美人,更覺其明艷不可方物。
且柳未央舉止端莊得體,應對周遭命婦的寒談,亦是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半分錯處。
他側首對侍立在御座旁不遠的丹華散人道:“道長別站著了,今日佳節,也入席吧。”
丹華散人躬身謝恩,這才在末席恭敬坐下。
他的目光,自柳未央入場后便未曾離開。
越看,眉頭蹙得越緊。
此女笑晏晏,待人接物無可指摘,容貌氣度更是萬中無一。
處處皆是優點,渾身上下竟看不出半點毛病。
可越是完美,丹華散人心頭那股不安便越是強烈。
他趁無人注意,將手縮入袖中,于桌案下急速掐算。
今日是己未年十二月三十,戌時。
指訣輪轉,心中默念:空亡、小吉、速喜。
這卦象……先兇后吉,虛妄之中藏驟變之機?
丹華散人額角滲出細微的汗珠。
抬眼再次望向那抹巧笑倩兮的窈窕身影,心中驚疑不定:難道……
這惠王妃,真就是太乙經緯儀所預示的那位,應了“未央”之讖的女子?
可這卦象,為何如此撲朔迷離?
他對自己畢生所學的推演之術,頭一次產生了深深的不自信。
奉天殿內,燭火通明,亮如白晝。
金磚墁地,映照著穹頂藻井的蟠龍銜珠,熠熠生輝。
御座之下,數百張紫檀木大案按品級排列。
上面陳設的器皿非金即玉,琉璃盞、瑪瑙盤、犀角杯……在煌煌燈燭下流光溢彩。
空氣中彌漫著龍涎香與酒肴珍饈混合的馥郁氣息。
教坊司演奏的《萬歲樂》、《朝天子》等中和韶樂,莊重恢宏,聲震屋瓦。
光祿寺準備的御宴更是極盡奢華。
猩唇、駝峰、猴頭、熊掌……八珍羅列。
東海炙鰒、西域烤羊、南海血燕、北漠鹿筋……四方奇珍匯聚。
每一道菜皆如藝術品,雕龍刻鳳,配色精雅,光是看已是一種享受。
更有那“活吃猴腦”、“炭烤鵝掌”之類的獵奇菜式,無聲彰顯著皇權的至高無上與資源的靡費。
舞樂更是從未停歇。
身著霓裳的宮娥們翩躚起舞,水袖翻飛,如云如霞。
健碩的力士表演著角抵百戲,引得陣陣喝彩。
絲竹管弦,靡靡之音,交織出一派太平盛世的狂歡景象。
席間,不時有太監尖著嗓子,高聲宣讀各地官員、藩屬進呈的賀表――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