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長長的敘述完畢,公廨內陷入一片寂靜。
只有油燈燈花偶爾爆開的“噼啪”輕響。
宗萬煊沉吟不語,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劃動著。
柳未央的升遷之路,看似機緣巧合,步步登高,實則處處透著精心算計與難以說的詭異。
那“未央”之名,與讖詩的關聯,更是在他心頭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崔卓華早已忘了冷,敞著小被,瞪大了眼睛,顯然被這曲折離奇又香艷詭秘的故事深深吸引。
陸朝先和莊洪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這惠王府,怕是要出大事了。
而這背后,似乎隱約浮現出“無為教”那模糊而危險的輪廓。
宗萬煊抬起頭,看向馮有廉,緩緩問道:“那么,那個柳長樂,如今何在?”
馮有廉答道:“仍在王府,名義上是王府的清客,掌管著府內一部分樂舞伶人。
但據我們觀察,他時常為王妃姐姐出謀劃策,在王府內影響力不容小覷。”
宗萬煊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是了,這柳未央,絕非尋常人物。
他指節輕輕敲著桌面,心下思忖。
若這柳未央只是個一心攀附權貴、步步為營的狐媚子,那倒還算是宮闈常態,不足為奇。
可她能弄到宮中嚴查的“助情香”。
又從蘇州戲班的戲子,到幾任富商寵姬,再到如今尊貴的惠王妃。
這一路走來,步步縝密,環環相扣,絕非僅憑美色就能做到。
此女背后,恐怕真藏著“無為教”那見不得光的影子。
正所謂世上無鮮事,無非是依樣畫葫蘆。
宗萬煊不禁又聯想到卷宗里記載的萬歷年舊案。
當初那個邪教“天極教”的女頭子邊鴻影。
不也是從一個鄉野村姑,憑借類似的手段,一步步爬上所謂“圣女”的高位,最終攪得數省不寧么?
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想罷,他抬眼看向對面那尊“鐵佛”。
狀似隨意地多問了一句:“馮三啊,你打算進宮面圣奏對時,把惠王妃的這番來歷,也原原本本給陛下說一遍嗎?”
馮有廉面龐依舊如鐵鑄般,聲音硬邦邦的:“案情相關,自當如實稟報圣上,豈敢有所隱瞞?”
宗萬煊未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隱瞞不報,自然是瀆職。
可若將這柳未央的前情過往,尤其是可能牽扯邪教這等丑事全都抖落出來……
萬一查實了,自是公事公辦,大功一件。
可萬一不是呢?
平白得罪一位藩王,這后果……
他們這些錦衣衛,在外頭被人稱作太保、羅漢。
聽著威風,實則不過是陛下手中的掃帚、抹布,甚至是……擦屁股紙,用完了隨手即棄。
有幾顆腦袋夠去開罪一位王爺?
想到這里,宗萬煊終究沒再表態,只將話題引向了其他細節。
如此一來,即便日后真得罪了惠王,也與他宗副千戶無關了。
然而,事情后續的發展,卻稍稍超出了宗萬煊的預料……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