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華散人目光如炬,在宗萬煊臉上逡巡片刻,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異常。
這才心下稍安。
但天官依舊謹慎,將懷中那張轉譯結果和那沓磁青紙按得更緊了些。
隨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道袍,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我需即刻面圣,回稟推演結果。
宗副千戶,今夜之事已了。
您若沒有其他吩咐,便請回衙門吧。”
宗萬煊瞥了眼他嘴角那未完全擦干凈的一絲暗紅血痕,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那……行吧。道長保重身體,卑職告辭。”
二人出了欽天監,便在寒夜中分道揚鑣。
丹華散人抱著那關乎“天機”與“催命符”的紙卷,匆匆趕往乾清宮方向。
宗萬煊則慢悠悠地朝著鎮撫司衙門走去。
回鎮撫司的路,本該向西穿過千步廊,并不算遠。
但宗萬煊腦子里反復滾著那幾句讖詩,試圖從中逆推出皇帝究竟讓天官推演了什么。
“步輦”、“鳴鞘”、“未央宮”……
這明顯指向帝王出行或某種宮廷行動。
“昆侖路遠”、“金山有徑”……
像是在說某種艱難的追尋或機遇?
“白駒躍上黃龍塔”……
白駒過隙,意指時間?
黃龍塔又指代什么?
京城好像沒這名兒的塔。
“華蓋”……
這可是星名,也指帝王車駕的傘蓋,更與命運相關,比如“華蓋運”。
最后那句“世如野草亦枯榮”,更是籠罩全局,定下基調。
他邊走邊想,心神不屬。
揣度上意,論理說這叫“大不敬”。
可在這官場上混,不琢磨領導心思的干部,能叫好干部嗎?
至少,不容易混成“好”干部。
反正只是在心里想想,只要不宣之于口,想什么都是自由的。
結果,他光顧著琢磨這幾句玄乎的詩,腳下竟走錯了路。
本該往西,不知怎的七拐八繞,眼前出現的竟是太醫院那熟悉的門庭和燈火。
真是鬼打墻了!
宗萬煊暗罵自己一句,轉身就想走。
可就在這時,他發覺太醫院里有些異常。
這平安夜里,此處卻燈火通明,遠超平常值守的亮度。
隔著糊得嚴實的窗戶紙,都能看見里面人影幢幢。
似乎里面聚集了不少人。
隱隱還有激烈的討論聲傳來,嘰里咕嚕,聽不真切。
宗萬煊心下起疑:怪了,最近沒聽說宮里哪位貴人或是閣部大臣突發重病啊?
就算有,也不至于讓整個太醫院值夜班的醫士都聚在一起討論吧?
這幫杏林高手,大過節的晚上不休息,聚在這里忙活什么?
他本能地想避開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左右看看,夜色深沉,四周寂靜無人。
那幾分被讖詩勾起的好奇心,以及錦衣衛職業性的警覺,最終壓倒了他平日里給自己設下的“界線”。
就聽一耳朵……
他心想。
隨即悄無聲息地貼近太醫院值房的外墻,如同融入陰影的貍貓。
接著從懷里掏出“隔垣聽”,緊緊貼在墻壁上,幾根銅管的末端則分別湊近自己的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