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堆滿貨物的前店,后面是一間小而整潔的屋子。
陳設簡單卻溫馨,符合一個18世紀早期、在熱帶殖民地努力經營生活的年輕單身商人的模樣――
一張結實的木床,蚊帳挽起。
一個小書架,擺著幾本書。
一張書桌,上面有羽毛筆和墨水瓶。
墻上甚至還掛著一幅略顯粗糙的家鄉風景畫。
窗臺上放著個小盆栽,給房間增添了幾分生機。
“隨便坐,我的朋友!”阿蘭熱情地招呼著,自己先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李知涯見他如此隨意,也放松下來。
他順勢在書桌旁那張看起來挺結實的小竹椅上坐下,目光掃過桌面,隨手拿起上面放著的一本書。
封面是熟悉的西文單詞,他在這邊待了一年多,大致認出是《圣經》。
不過當他隨手翻開時,才發現這本書殘缺得厲害,足足有一半的頁數都不翼而飛。
阿蘭看到他的動作,哈哈一笑,用帶著濃重口音但能聽懂的官話解釋道:“對于患痢疾的人而,手紙永遠是不夠用的。”
李知涯先是一愣,隨即領會了含義,忍不住與阿蘭一同放聲大笑起來。
之前稍顯拘謹的氣氛頓時蕩然無存。
笑聲稍歇,阿蘭又說起自己過去的經歷。
“在成為香料商人前,”他比劃著,“我去過非洲,在一家……嗯,大公司的分公司下面做倉庫主管。”
他聳聳肩,“主要職責嘛,就是清點貨物、編號,還有……在過秤的時候,稍微動點手腳,你明白的。”
李知涯會意地點點頭,這年頭,做生意的手腳干凈反倒稀奇。
阿蘭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又問李知涯:“你見過黑人嗎?就是那種渾身皮膚都跟煤炭一樣的家伙?我記得岷埠這邊也應該有一些才對。”
李知涯對這個時代白人普遍存在的歧視心態早有心理準備,只微微點頭,簡短答道:“見過。”
“你只是見過他們,但沒見識過他們到底有多懶!”
阿蘭用一種夸張的語氣說道,不知是真心吐槽還是習慣性的偏見。
“這些家伙對老板表面畢恭畢敬,但往往只有挨了棍子才肯真正干活。
可棍子最終卻總是把使用棍子的人弄得疲憊不堪――
比如我當時的那個經理。”
他撇撇嘴,露出不屑的表情,“那個貪墨成性的雜種,因為自己的勾當快要敗露。
他在公司總賬本上的日子就像一頭等待出欄的豬,屈指可數了。
所以他脾氣特別暴,動不動就虐待那些黑人雇工。”
阿蘭喝了口水,繼續講道:“結果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昏了頭,打了一個正給她哥哥送飯的黑人姑娘。
那姑娘氣得跑到野外,到晚飯時間都沒回家。
她哥哥急得哇哇叫,還跑來求我幫他一起去找妹妹。”
李知涯聽得入神,問道:“你幫他了?”
阿蘭干脆地搖搖頭,語氣平淡:“天那么黑,就算要找的是個白人都很困難。”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