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們用文明、秩序、未來等等崇高字眼作為**,大談特談如何將人永久地分為三六九等,如何絞殺一切上升的通道與希望,如何構建一個他們理想中“穩定”的、實則冰冷絕望的永恒世界。
他們口中那美好的未來,是屬于他們這些“精英”的未來,與絕大多數人,與岷埠碼頭辛苦勞作的苦力,與世間億萬生靈,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
如此看來,今天這杯中搖曳的琥珀色美酒,哪里還是酒?
分明是榨取自其他幾十億人的鮮血釀成的!
李知涯抑制住胸腔中濃烈澎湃、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厭惡與憤怒,將自己面前那杯清澈卻重若千鈞的“血”一飲而盡。
一股灼辣之感從喉頭直燒到胃底,卻壓不住心底那股寒意。
他之后便不再抬頭,只管低頭盯著面前精致的餐具,仿佛要將其看出花來,徹底沉浸在自己冰冷而憤怒的世界中。
“說說你的感受。”
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
李知涯起初并未意識到這是在問自己。
直到發覺桌上其他人的視線,或好奇、或審視、或帶著淡淡嘲弄,都轉向了自己,他才猛地抬頭,對上胡戈那雙深邃難測的眼睛――
原來這位殖民官員正在同自己說話。
李知涯只能努力掩飾之前的走神和心緒激蕩所帶來的尷尬,支支吾吾地試圖含糊過去:“我……小人見識淺薄,未能……未能思考過那么多復雜深遠的問題……”
胡戈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了然的微笑。
似乎早已察覺到他之前的魂游天外,卻并不點破。
只是輕飄飄地重復了一遍問題,語氣依舊平和:“李堂主誤會了。我是問你,來到岷埠這些時日,對此地感受如何?”
原來問的是這個。
李知涯心下稍定,迅速瞥了一眼同桌那些豎著耳朵的“同胞”們。
稍作醞釀,臉上堆起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憧憬和感激的笑容。
說道:“感覺……感覺岷埠真是個好地方,充滿朝氣與機遇。
所見之人,無論土客,大家都積極向上,勤奮努力。
更難得的是彼此和睦,共同張開雙臂,迎接來自四海的新事物,擁抱光明的未來。”
這種套話,他在剛走出校門進保險公司面試時就說爛了。
后來見識了銷冠如何巧舌如簧地忽悠幾個七十歲的退休老太貸款百萬購買根本不靠譜的商業養老保險后。
他才真正明白這種所謂的“積極向上”、“擁抱未來”背后,隱藏的究竟是怎樣的血淚和欺騙。
但架不住這套說辭早已爛熟于心,幾乎是脫口而出。
抑或是他李知涯天生就具備某種過人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表演天賦。
這番情真意切、至誠至懇的表述,配上那恰到好處的表情,竟然成功地騙過了老辣的胡戈。
殖民官員聞,臉上露出頗為受用的笑容,緩緩點了點頭,似乎對這番“肺腑之”十分滿意。
“能看到新來的同胞有如此見識,并能迅速融入此地,積極開拓,這很好。岷埠的未來,需要更多像李堂主這樣有見識、有活力的人。”
桌上立刻響起一片附和的笑聲和恭維聲,仿佛李知涯剛才說出的是什么至理名。
李知涯面上保持著謙遜的微笑,微微欠身,心下卻是一片冰冷的荒漠。
“李堂主能有此心,實乃岷埠之幸,新來同胞之楷模啊!”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