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促間擠出的語更是蹩腳:“呃……方才……方才那段詞是極好的,只是……只是我一時走神,沒聽真切……恕罪,恕罪。”
鐘露慈并未看他,也未接受這蒼白無力的致歉。
她只是目視著重新開演的戲臺,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像初春的冰棱子,輕輕巧巧地飄進他耳中:“既請我聽戲,自己又神馳天外,思慮過度,看樣子是心神失養,虛火上擾。等回去,我給您配幾劑三味安眠湯來,好好煎服,給您老人家寧寧心神,安安魂魄。”
李知涯聞,頓時愕然。
他被這話里明顯的揶揄和挖苦刺得一愣。
這種感覺,就如同他之前偶然得知池淥瑤那般內向羞澀的姑娘,竟能寫出濃情熾烈、近乎大膽的文字向周易示愛時一樣,充滿了某種顛覆認知的驚訝。
他一時倉皇無措,臉頰發熱,完全想不出該用什么語來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帶著醫者專業術語的諷刺。
辯解顯得可笑,認栽又心有不甘。
最后,所有情緒只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和嘴角泛起的濃濃苦笑,只能硬生生受了。
好在,經此一遭,李知涯倒像是被敲了一記悶棍,暫時將那關于兄弟會和陰謀的駭人猜想強行壓回心底。
之后的大半場戲,他只能逼著自己耐住性子,將注意力真正投注到那方寸戲臺之上。
說來也怪,一旦心緒稍定,那原本覺得咿咿呀呀、吵鬧冗長的唱腔,那繁復華麗的身段動作,那精雕細琢的詞句,竟漸漸顯露出其固有的魅力來。
他覺得自己似乎聽出來了,聽出來的不僅僅是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的表象。
更仿佛觸摸到了那些隱藏在光怪陸離故事背后的、某種更為波瀾壯闊的時代脈搏,和一種飛蛾撲火般強烈的、近乎理想主義的悲愴與追求。
一份難以喻的激動和共鳴在他胸中涌動、積聚,卻不知該向何處傾訴,去尋找認同。
最后,只能寄托在與周遭旁人一同爆發出的、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與叫好聲中,酣暢淋漓地宣泄出來。
直至最后一折戲唱完,角兒們帶著龍套們一次次謝幕返場,李知涯竟尚有些意猶未盡,覺得結束得太快。
正兀自回味間,忽聽得左邊空位方向飄來一個輕柔細亮的聲音。
“畢竟是場的戲班,能唱個把時辰,把開頭結尾、幾處緊要關目演出來,已是很了不得了。若想把五十五出原戲都唱全演透,除非是豪門富戶出大價錢包的堂會戲,方能細細研磨呢。”
李知涯聞聲轉頭,這才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池淥瑤竟已從二樓下來,悄無聲息地坐在了吳振湘空出來的那個位子上。
他心頭一緊,忙不迭回頭,目光急切地在逐漸騷動起來的人群中搜尋曾全維和周易的身影。
很快便瞧見他們幾人神色如常,正淡定自若地在過道間隨著人流往這邊穿行而來,偶爾低聲交談兩句,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
李知涯心下稍安,又迅速抬眼,飛快瞥向二樓龍王所在的那個包廂。
只見那孫子兀自倚在欄桿旁,臉上掛著一層虛偽的淡笑。
但眉眼間細微的肌肉抽動,卻分明能看出一絲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淡淡的惱意與不快。
李知涯便立刻明白了:池淥瑤方才在樓上,必定是用極其委婉卻堅決的方式拒絕了龍王的某種邀請或暗示,且舉止行必然得宜,分寸把握得極好,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龍王當著眾多殖民官員和本地頭面人物的面,不好意思當場發作,更拉不下臉來硬來,只好吃下這個啞巴虧。
就在這時,王家寅帶著幾分好奇和關切低聲問道:“池妹子,樓上那陣仗……沒為難你吧?你是怎么脫身的?”
池淥瑤聞,微微低下頭,臉頰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手指下意識地絞著衣角。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