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怎么著?”
“怎么?”
“鬧、天、花、了!”吳振湘一字一頓,仿佛至今仍覺得難以置信。
萬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竟成了他的護身符。
安南官府為防止天花擴散,雷厲風行,派兵把發病的區域圍得鐵桶一般,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
包括那些追殺他的香粉販子――
更進不來。
“我就困在那村子里,提心吊膽地等著,既怕被官兵發現當流民抓走,更怕得天花死了。結果?嘿,命硬,沒死成。”
吳振湘咧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在里面捱了將近一年,疫情才緩下去。封鎖松懈后,我跟著一艘偷偷運貨的小船,一路漂到了呂宋。”
真正踏上呂宋的土地時,我他娘的渾身上下,就只剩一條褲衩、一條磨得快透光的外褲、一雙鞋底都快掉了的破鞋,還有……”
他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五錢半的碎銀子。這就是我全部家當。”
李知涯不禁想象那副場景:一個異國他鄉的海灘,一個幾乎一無所有的逃亡者。
這開局,堪稱地獄難度!
“身在異國,(幾乎)一無所有,簡直是天崩開局了。”
“‘天崩開局’?李兄弟你說話真有意思。”吳振湘似乎挺喜歡這個詞,“但誰說不是呢?
我當時餓得前胸貼后背,跟當地曬得黝黑的漁民比手畫腳,好不容易討了碗渾濁的淡水喝,又打聽清楚了最近的大城鎮方向。
就靠著不知誰施舍的半塊炸魚,硬頂著日頭,一步一步走到了岷埠。
到了地方,人就只剩半條命了。”
“然后呢?”李知涯被這故事吸引了,“你怎么發家的?就靠那五錢半銀子?”
“嘿!”講到這兒,吳振湘臉上才真正浮現出一點得意的神采,“你絕對想不到,我就連那五錢半銀子都沒花完,就招攬到了一幫弟兄。”
李知涯確實不敢相信:“招攬到一幫弟兄?”
這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吳振湘嘿嘿笑了起來,皺紋都舒展開了:“我一到岷埠,人餓得發昏,但腦子沒停。
我就蹲在街邊看,發現這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當地人,西巴尼亞人,還有我這樣的明國人。
他們挺喜歡一種玩意兒,把水果、冰塊、糖漿、奶什么的都摻在涼茶里,說貴不貴,說便宜倒也不算太便宜。
我四處踅摸,看到四個年輕伙計,蹲在墻角,眼巴巴瞅著人家的涼茶攤吞口水,估計是那天沒找到活,兜里沒錢。”
他模仿著當時的動作:“我就走過去,把那點碎銀子捏在手里,讓他們聽見響兒,然后連說帶比劃:喝茶!我請!”
“就請喝個茶,四個人就跟了你了?”李知涯覺得這未免太兒戲。
“交朋友,有時候就是看個眼緣,賭一口氣。
一頓酒一頓飯,或者一碗救命的涼茶,就夠了。
那四個伙計,倆是呂宋本地的,一個是馬來半島來的,還有一個……
皮膚黑黝黝的,據說是從印度那邊販過來的。”
吳振湘掰著手指頭算。
李知涯失笑:“你這還是國際縱隊啊!”
“‘國際縱隊’?妙!李兄弟你這說法真他娘的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