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記在山陽遇見的真正的‘尋經者’――
吳振湘、池淥瑤、趙小升那三個。
他估摸著,或許正是他們“恰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搞出了點動靜,然后被逮住了。
“這么巧?”耿異和常寧子再次驚呼。
“是啊,真他媽巧。”李知涯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也有一絲惴惴不安。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巧”的背后,有多少是他親手推動的――
山陽愿花倉的排布圖,是他畫下交給吳振湘的。
那三個人的名字和容貌,他還記得清清楚楚:匠戶吳振湘,眼神里帶著理想主義的狂熱;女伶池淥瑤,游走在夢想與現實之間;盲從的嗩吶手趙小升,像個提線木偶。
草臺班子。
李知涯在心里默默評價。
一腔熱血,匹夫之勇,組織松散。
這樣的組合,搞搞破壞或許能成,但要對抗整個朝廷和龐大的業石集團?
被抓住,簡直太正常了,一點也不意外。
但他們真的都被逮住了嗎?
逮住以后呢?
面對廠衛詔獄里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酷刑,他們能撐多久?
會把自己供出來嗎?
供出那個在山陽給他們提供情報的“同伙”李知涯?
如果……他們真的扛住了,一個字也沒吐……
李知涯望向遠處港口的方向,海風吹動他的頭發。
一絲難以喻的,帶著沉重和一絲敬意的情緒,悄然掠過心頭。
那三人,若真能做到這一步,倒也算得上是三條響當當的“漢子”,值得欽佩。
“李!李先生!”
一個略顯生硬的漢話聲音打斷了李知涯的思緒。
威廉?霍金斯快步從會同館里走出來,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又有些局促的神情。
他走到李知涯四人面前,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用粗布縫制的小錢袋。
“給。”威廉把袋子遞過來,“出海前說好的,船……靠岸了,你們下船自由了。這是你們的報酬。”
耿異看著那錢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脫口而出:“嘿!你還真這么耿直啊?這……這牢飯都吃了快一個月了,還惦記著發工錢?”
常寧子也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道袍袖子,咂咂嘴:“無量天尊,貧道還想著在海上多漂幾天,見識見識異域風光呢。”
威廉聳聳肩,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主要是……我的叔叔約翰。他……他堅持。”
他壓低聲音,“他還是不太相信臨時雇員。覺得你們……風險太大。”
這話翻譯得磕磕絆絆,但意思很明白――
趕緊拿錢走人,別在船上礙眼了。
李知涯沒客氣,伸手接過錢袋。
入手沉甸甸的。他看都沒看,順手就塞到了旁邊曾全維的懷里。
“老曾,數數。”李知涯語氣平淡,“鬼佬做生意,花樣多。說一套做一套的,也不是沒有。別讓人坑了。”
他這話沒避著威廉,用的是字正腔圓的漢話。
曾全維也不含糊,當場解開袋口,嘩啦啦把里面的錢幣倒在粗糲的手掌上。銀光閃閃的英鎊,夾雜著黃澄澄的先令。
船上的日子也沒白待,外國錢的面值早認識了。
他粗大的手指靈活地撥弄著,嘴里念念有詞。
那架勢,比錦衣衛點算贓款還認真。
威廉站在一旁,看著曾全維數錢的樣子,灰藍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明顯的不悅。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