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補發了正式的文書許可之后――你們!再!重新出海吧!”
百總的話等于宣判了無限期的扣押。
約翰船長胸膛劇烈起伏,顯然聽懂了“重新出海”之前的漫長等待意味著什么。
他死死盯著百總,牙關緊咬,腮幫子上的肌肉棱角分明。
最終,那噴薄的怒火,在周圍明晃晃的刀鋒和絕對劣勢的處境下,被強行壓回了冰冷的眼底。
他極其緩慢地、極其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除了屈服,別無選擇。
于是,在鄭家水師快船的押解下,“金鹿號”連同其他七艘諳厄利亞商船上的人,像趕鴨子一樣,被分批押上了幾艘鄭家的中型戰船。
李知涯、耿異、曾全維、常寧子四人混在垂頭喪氣的諳厄利亞水手中間,也成了“囚徒”。
狹窄的船艙里擠滿了人,汗味、海腥味、還有失敗者的沮喪氣息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常寧子愁眉苦臉,壓低聲音對耿異抱怨:“無量那個天尊!這叫什么事兒?剛出狼窩,又掉泥潭!咱們這一趟,可算被那馬大哈給坑慘了!”
他朝不遠處一個角落努了努嘴。
那里,挨了約翰船長一記響亮耳光的大副,正捂著臉,蜷縮著龐大的身軀,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著舷窗外翻涌的海水。
耿異也是一臉晦氣,沒好氣地低聲道:“誰說不是呢!那傻大個兒!關鍵文書都能弄丟?
這下好了,全船陪他坐牢!
別到最后,這幫紅毛鬼查清楚沒事,拍拍屁股走了。
咱們四個倒好,直接扭送京師,扔進詔獄吃牢飯!”
想到詔獄里那些傳說中的酷刑,耿異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一直沉默的曾全維靠在艙壁上,閉著眼睛,仿佛在養神,又仿佛在思索著什么,對兩人的抱怨置若罔聞。
只有李知涯,靠著冰冷的艙壁,臉上非但沒有常寧子和耿異的愁苦,反而浮現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甚至帶著點狡黠的笑意。
他看著憂心忡忡的同伴,又瞥了一眼窗外越來越近的廈門島輪廓,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
“牢飯?京師?想什么呢?”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眼神明亮:“放心吧,咱們早沒事了!”
耿異和常寧子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李知涯。
沒事?
被鄭家水師像逮耗子一樣抓起來,關進黑漆漆的船艙,前途未卜,這叫沒事?
耿異那張粗豪的臉上寫滿了“你怕不是被海風吹傻了”。
常寧子捻著并不存在的胡須,嘴里無聲地念著“無量天尊”,眼神里全是“李施主莫不是得了海顛癥”。
連一直閉目養神的曾全維,也微微掀開眼皮,投來一瞥深沉的目光,那意思也很明白:此話怎講?
李知涯只是笑笑,沒再解釋。
有些話,說出來就不靈了,尤其在這種烏鴉嘴很可能成真的節骨眼上。
事實,很快用最打臉的方式回應了耿異和常寧子的懷疑。
他們連同整船隊的諳厄利亞人,被押下戰船,穿過戒備森嚴的廈門水寨,塞進了廈門府衙的大牢。
潮濕,陰暗,散發著霉味和尿臊氣。
粗木柵欄隔開一個個擁擠的號子。
獄卒的呵斥聲在甬道里回蕩,帶著閩地特有的腔調。
日子在牢飯(粗糙得硌牙的糙米飯和幾根發蔫的咸菜)和提審聲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