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撞擊的那一刻被拉伸得極長,又在劇痛中被壓縮成一個空白的點。
魏晉的身體像一只破敗的風箏,在空中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然后重重砸在堅硬的柏油馬路上。骨頭碎裂的聲音,他自己聽得清清楚楚。
世界顛倒了。
南淮街熟悉的街景,在視野里扭曲、旋轉,最后化作一片模糊的色塊。耳邊是刺耳的剎車聲,是路人驚恐的尖叫,是那個騎電瓶車的小伙子帶著哭腔的“我不是故意的”。
血腥味混著塵土的氣息,爭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他想動,身體卻像一堆不屬于自己的爛肉,沉重地釘在地上。意識像退潮的海水,迅速地遠離,留下冰冷和黑暗。
在視野徹底被黑暗吞噬前,他看到了一個人。
蘇九。
那個年輕人就站在混亂的人群邊緣,雙手依然插在褲兜里,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他沒有驚慌,沒有憐憫,那張清秀的臉上,只有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
他看著自己,就像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
魏晉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漏風聲。一股巨大的、無法喻的悲哀和悔恨,比身體的劇痛更猛烈地攫住了他。
報應。
這才是真正的報應。
不是什么燈陣被破,不是什么仇家詛咒,就是這么一場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車禍。發生在他為了女兒,瘋了一樣沖出去買吃的的路上。
何其諷刺。
他算了一輩子吉兇禍福,卻沒算出自己會在這樣一個尋常的早晨,以這樣狼狽的方式,躺在街頭,等待死亡。
蘇九的那句話,鬼魅般地在他耳邊回響。
“你看,我說了,今天不宜出門。”
原來,他早就看到了。
原來,自己這三天所有的掙扎,所有的自作聰明,在那雙眼睛里,都只是一場注定結局的鬧劇。
意識的最后一絲光亮,熄滅了。
“都讓讓!別圍著了,讓空氣流通!”
“救護車叫了沒有?快打120!”
人群亂作一團。
蘇九這才不緊不慢地從人群中穿過,走到躺在血泊中的魏晉身邊。那個撞人的小伙子已經嚇傻了,臉色慘白,哆哆嗦嗦地舉著手機。
蘇九蹲下身,無視了魏晉身上那幾處猙獰的骨折和傷口。他的目光,穿透了皮肉,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在凡人看不見的維度里,一場無聲的盛宴正在上演。
魏晉的身體,像一個被砸出了無數裂縫的瓷瓶,他那本就所剩無幾的生命精氣和陽壽,正從那些傷口中瘋狂地涌出,化作肉眼不可見的灰色氣流。
而他命宮之上,那條由法則反噬之力凝聚成的黑色“毒蛇”,此刻正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狂喜。它張開血盆大口,貪婪地吞噬著這些逸散的生命力,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粗壯、更加凝實。
車禍,只是一個引子。
它撕開了魏晉肉體的最后一道防線,讓他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命數之堤”,徹底崩潰。
這才是真正的“危機降臨”。天道要收的債,從來不會跟你討價還價。
“嘖,吃相真難看。”
蘇九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向魏晉的眉心。
他沒有動用“道場”之力去凈化,也沒有用任何治愈的法門。他的指尖上,只縈繞著一縷極其微弱、卻純粹到了極點的金色氣流。
那不是靈氣,而是“因果”之力。
當他的手指觸碰到魏晉眉心的瞬間,那條正在狂歡的黑色“毒蛇”猛地一僵,仿佛被扼住了七寸。它感受到了來自更高層級法則的威壓,一種源于“秩序”本身的絕對壓制。
“他的債,他自己還。”
蘇九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自語,又像是在對那條黑蛇下達指令。
“從他女兒身上拿的,現在,連本帶利,讓他自己嘗嘗。”
話音落下,蘇九的指尖輕輕一撥。
一個微妙的、凡人無法理解的“改變”發生了。
那條黑色“毒蛇”仿佛收到了一個不容抗拒的命令,它不甘地嘶吼一聲,松開了對魏晉逸散生命力的吸食。緊接著,它猛地調轉蛇頭,張開大口,咬向的不再是魏晉的命火,而是它自己與魏晚晴之間那條看不見的、黑色的因果之線!
“咔嚓——”
一聲清脆的、只在法則層面響起的斷裂聲。
那條連接著父女二人,不斷從魏晚晴身上抽取生命力的管道,被強行切斷了。
而被切斷的管道另一頭,那些本該由魏晚晴承受的、積壓了數年的反噬之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失去了宣泄的出口。
蘇九的手指,再次輕輕一撥。
“物歸原主。”
那股洶涌的、足以讓一個普通人瞬間斃命的黑色洪流,被蘇九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精妙手法,引導著,調轉方向,盡數灌回了它們最初的源頭——魏晉自己的因果之中。
“呃啊——!”
已經昏死過去的魏晉,猛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感覺自己墜入了一個無邊的冰窟,刺骨的寒意從靈魂深處涌出。緊接著,無數張扭曲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現。
有那個被他指點躲過車禍,卻導致另一輛車上的一家三口當場死亡的貨車司機。
有那個被他算出彩票號碼,贏了五百萬,最終卻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賭徒。
有那個被他斷“命犯桃花”,最終拋妻棄子,導致原配跳樓zisha的富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