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這身皮,扒了。”
蘇九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砸在魏晉的心口。
扒皮?
魏晉的身體猛地一抖,眼中剛剛燃起的那點火星,瞬間被驚恐與茫然淹沒。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身上那件磨得油光發亮的舊布褂子,這是他吃飯的家伙,是他“魏半仙”身份的象征。
“大師,您的意思是……”他聲音發顫,以為蘇九要用什么邪異的法門來行“移花接木”之術。
蘇九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撇了撇,連解釋的興趣都欠奉,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床上那個氣若游絲的女孩。
“從現在起,你不是什么算命先生,你只是魏晚晴的父親。”蘇九的語氣不帶絲毫感情,“一個算命先生,會想著怎么用術法、用卦象、用所謂的‘功德’去‘交易’,去‘彌補’。而一個父親,只會想著怎么給她擦身,怎么喂她喝水,怎么在她耳邊,跟她說說話。”
他頓了頓,目光在房間里那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和死氣中掃過。
“你這屋子,陰氣、死氣、怨氣,都快結成塊了。你女兒躺在這里,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續不了命。第一件事,開窗,通風,讓你女兒見見太陽。你怕沖撞了她的命格,可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那點陽氣。”
“第二件事,把這些瓶瓶罐罐的藥渣全扔了,屋子從里到外打掃干凈。你這地方,連個耗子進來都得先學會嘆氣。”
“第三件事,去菜市場,買點新鮮的排骨,熬一鍋湯。不管她喝不喝得下,那股人間的煙火氣,比你畫一百張符都管用。”
蘇-九說完這三件事,便不再多,轉身就朝外走。
這算什么辦法?
魏晉徹底懵了。他跪在地上,腦子里一片混亂。他以為蘇九會指點他設一個驚天動地的法陣,或是傳他一段玄奧無比的經文,再不濟,也該是讓他去名山大川磕多少個頭,求取一線生機。
可結果,就是開窗,打掃,熬湯?
這……這跟一個普通的家庭保姆有什么區別?他三十年浸淫的玄學道法,在這一刻,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大師!大師留步!”魏晉連滾帶爬地追到門口,一把拉住蘇九的衣角,“就……就這么簡單?”
蘇九回頭,看著他那張寫滿“這不科學”的臉,忽然笑了。
“簡單?”他反問,“讓你放下三十年的執念,放下你那點可憐的驕傲,像個普通人一樣去過日子,去盡一個父親的本分。這對你來說,比登天還難。”
蘇-九甩開他的手,抬腳跨出了門檻。
“你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把這身‘皮’扒了,什么時候再來找我。不過,你女兒的時間,可不多了。”
話音落下,蘇九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巷口。
只留下魏晉一個人,呆立在自家那陰森的門口,像一尊被風雨侵蝕的石像。
陽光從巷口照進來,在他腳下投下一道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他回頭,看了看房間里昏暗的床鋪,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穿了幾十年的布褂子。
腦子里,兩個聲音在瘋狂打架。
一個聲音說:照他說的做!他能一眼看穿你的根底,他就是你的救命稻草!
另一個聲音卻在尖叫:不能信!他就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什么因果,什么心性,都是歪理邪說!三十年的道行,難道還比不上他幾句胡亂語?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肯定有更玄妙的法子能解!
后一個聲音,漸漸占了上風。
是啊,他魏晉在南淮街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么能被一個毛頭小子牽著鼻子走?還讓他去熬湯打掃,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對,不能聽他的。
一定有更好的辦法。
魏晉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或者說,是重新被那種算計和執拗所占據。他關上房門,沒有去開窗,也沒有去收拾藥渣。
他快步走進自己的房間,從床底下拖出一個上了鎖的木箱。打開箱子,里面沒有金銀財寶,只有一疊疊泛黃的符紙,幾塊朱砂,還有幾本線裝的古書。
這是他壓箱底的寶貝。
“有了!”他翻找片刻,從一本名為《續命秘要》的古籍中,找到了一個法門——“七星續命燈陣”。
書上說,此陣法能借北斗七星之力,強行向天借命,哪怕是油盡燈枯之人,也能續上一線生機。
這才是真正的高深道法!
魏晉的心頭一陣火熱。什么開窗熬湯,跟這七星燈陣比起來,簡直就是鄉野村夫的胡鬧!
他立刻開始準備。畫符,布陣,擺上七盞油燈。他小心翼翼地從女兒頭上取下七根頭發,分別置于燈芯之上,又咬破自己的指尖,將一滴精血滴入燈油。
做完這一切,他盤腿坐在陣前,口中念念有詞,開始催動陣法。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當他咬破指尖的那一刻,他命宮之上,那條原本因為他的悔悟而稍稍松動的黑色“毒蛇”,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芒,再次將他纏得更緊。
他更沒有注意到,隨著他經文的念誦,那七盞本該亮起的油燈,火苗卻忽明忽暗,飄忽不定,顏色也并非明亮的金黃,而是透著一股詭異的幽綠色。
……
一連三天,魏晉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全力維持著燈陣。
他堅信,只要燈陣不滅,女兒的命就能保住。
到了第四天早上,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從入定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