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堂內，那股甜膩中帶著焦糊的腐臭，已經濃稠得如同實質，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當場嘔吐。

蘇九卻像是毫無所覺。

他站在床邊，目光沉靜地審視著床上那個已經不能稱之為“人”的陳凡。那片炭黑色的腐爛已經爬上了陳凡的半張臉，皮膚下的血肉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徹底吞噬，只留下一層干枯的、布滿裂紋的焦黑外殼。

最致命的，是他眉心處那個正在緩緩成型的黑色符號。

那符號的每一筆每一畫，都由最精純的怨念與詛咒之力構成，像一條正在蘇醒的毒蟲，即將要破開陳凡的命宮，吸干他最后一絲魂光。

一旦此符成型，陳凡將神魂俱滅，連入輪回的機會都不會有。

蘇九沒有立刻動手。

救人如救火，但眼下這團火，根子在千里之外。不斬其根，任何施救都只是揚湯止沸。

他緩緩閉上雙眼，心神再次沉入九玄閣那龐大如星海的風水大陣之中。方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擊，雖已將那個黑袍邪修打成半死，但那條由對方強行建立的靈力通道，并未完全消散。

就像一根繃緊的蛛絲，雖然兩端的主人都已松手，但它依舊在虛空中震顫，維系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系。

蘇九的心神，便順著這根蛛絲，再次探了過去。

地下溶洞。

金色的光芒已經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洞壁上的邪異符文盡數被抹平，地上那具“清潔工”的干尸在金光中化為了齏粉。那個“女護士”則蜷縮在角落，身體保持著人類的形態，但雙目空洞，魂魄已被凈化，成了一具沒有意識的空殼。

祭壇之上，那個拼湊而成的黑袍人，身體大半都已化為焦炭，只剩下胸口處那兩點猩紅的魂火，如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

他敗了，敗得一塌糊涂。

但他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上，那張不斷開合的嘴里，卻發出一陣無聲的、充滿惡毒快意的嘶吼。

他用最后的力量，引爆了那顆種在陳凡體內的“種子”。他活不了，那個螻蟻也必須陪葬！

他死死地盯著懸浮在面前的龜甲碎片。碎片上，金光與黑氣依舊在對峙，形成一個緩慢旋轉的太極圖。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他就能重新污染這件寶物，甚至借此反噬……

就在這時，黑袍人那兩點猩紅的魂火猛地一縮。

他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浩瀚的吸力，從那條即將斷裂的靈力通道另一端，驟然傳來！

對方……還想要回這件東西？！

簡直是癡心妄想！

黑袍人發出一聲怨毒的咆哮，催動最后殘存的魂火，試圖徹底引爆龜甲碎片中蘊含的禁術之力，與對方來個玉石俱焚。

然而，他快，蘇九比他更快。

九玄閣內，蘇九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金光一閃。

“拿來！”

他并指如劍，朝著虛空猛地一抓，一拉！

整個九玄閣的風水大陣，在這一刻被他當成了一張拉滿的巨弓，而他的心神，就是那支離弦之箭。那股龐大的吸力，不再是單純的拉扯，而是化作一只由純粹的“理”構成的無形大手，跨越空間的阻隔，直接攥住了那塊正在黑金二色光芒中劇烈震顫的龜甲碎片。

地下溶洞中，黑袍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塊他謀劃了數百年，即將到手的寶物，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從祭壇上拽走。

它甚至沒有破碎虛空，而是直接……消失了。

就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從這個空間里“取”走了。

“不……”

黑袍人發出最后一聲絕望而不甘的嘶吼，他胸口那兩點魂火，在失去了龜甲碎片的能量維系后，再也支撐不住，砰然熄滅。

……

“啪！”

靜心堂內，窗戶的玻璃毫無征兆地碎裂開來。

一塊通體漆黑，表面卻流淌著一層淡淡金色光暈的龜甲碎片，裹挾著破碎的玻璃，從窗外飛射而入，最后“叮”的一聲，懸停在了蘇九的面前。

它上面盤踞的最后一絲黑氣，在進入九玄閣氣場的瞬間，便被徹底凈化。此刻的它，溫潤如玉，散發著一種古老而純凈的氣息，只是光芒黯淡，顯然在剛才的對抗中消耗巨大。

蘇九伸手，將龜甲碎片穩穩接住。

一股冰涼溫潤的觸感傳來，他能感覺到，這小小的碎片之中，蘊含著一股與天地法則隱隱共鳴的奇異力量。

沒有時間細究。

他轉身，將這塊剛剛失而復得的寶物，輕輕地，按在了陳凡眉心那個即將徹底成型的黑色符號之上。

“滋——”

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冷水。

龜甲碎片與那黑色符號接觸的瞬間，立時爆開一團濃郁的黑煙。陳凡那早已失去知覺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

“醒過來。”蘇

九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卻像一道驚雷，直接在陳凡的識海深處炸響，“你想活，就自己爬回來。不然，現在就去死。”

說完，他雙手齊出，十指如飛，凌空在陳凡身體上方不斷點畫。

這一次，他沒有動用道場之力那般霸道的力量，而是引動了整個九玄閣最精純的生氣。庭院里的草木，假山下的水流，乃至這棟建筑本身的木石之氣，都在大陣的調動下，化作一道道肉眼難辨的青色氣流，源源不斷地匯入靜心堂。

如果說之前的戰斗是雷霆萬鈞，那么此刻的施救，便是春風化雨。

蘇九的十指，化作了世界上最精準的手術刀。他沒有去管陳凡身上那些腐爛的血肉，而是直接在他的能量場上，開始了一場兇險至極的“手術”。

一道道由詛咒之力凝成的黑色絲線，如同惡毒的藤蔓，早已深深地扎根在陳凡的命脈、氣運，乃至三魂七魄之中。

蘇九要做的，就是將這些絲線，一根一根，全部剝離出來。

這個過程，不能有絲毫差錯。稍有不慎，斬斷了不該斬斷的聯系，陳凡就算能活下來，也會變成一個癡傻的、厄運纏身的廢人。

蘇九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專注，額角甚至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

黑暗。

冰冷。

陳凡感覺自己正沉在一片沒有邊際的黑色海洋里。海水粘稠而冰冷，不斷地將他往更深、更暗的深淵里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