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閣的梨花木門上,沒有門鈴。
陳凡抬起手,指節懸在半空,幾次想要叩響,卻又幾次無力地垂下。手心里全是黏膩的汗,那件半干的襯衫緊貼在背上,涼颼颼的,像一只不懷好意的手。
他活了三十年,從未像此刻這般,覺得一扇門有千鈞之重。
門后,可能是一個更精致的騙局,也可能……是他這攤爛泥般的人生里,唯一一根伸出來的稻草。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手上用力,一把推開了門。
“吱呀——”
木門轉動的聲音低沉而溫潤,與他踹開自己家門時的爆裂聲響截然不同。
一股清冽的、混合著檀木與淡淡茶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門外的喧囂與燥熱,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店內光線柔和,沒有開燈,全靠從臨街大窗透進來的天光。一張古樸的長案,幾把圈椅,墻角的博古架上錯落有致地擺著些看不懂的瓷器玉石。一切都擺放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則繁,少一分則空,整個空間透著一種讓人心神寧靜的和諧。
這種寧靜,讓陳凡愈發局促不安。他就像一個滿身污泥的流浪漢,闖進了一塵不染的殿堂,連呼吸都怕玷污了這里的空氣。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沾著泥點和鳥屎印記的皮鞋,腳趾在鞋里尷尬地蜷縮起來,不敢再往前邁出一步。
長案后,一道身影正背對著他,專注地擦拭著一只青色的瓷瓶。那人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閑裝,動作不緊不慢,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仿佛他擦拭的不是瓷瓶,而是一件稀世珍寶。
聽到開門聲,那人并未回頭。
“進來吧,門沒關好。”
聲音平靜,正是那個在他腦海里響起的聲音。
陳凡渾身一震,手忙腳亂地回身去拉門,結果用力過猛,“砰”的一聲,門又重重地關上了。這一下,他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抱歉,我……”
“無妨。”
那人終于轉過身來。
正是公園里那個撿走一片葉子的男人。
他看上去很年輕,比陳凡想象的還要年輕。面容清俊,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看不到底。他就那么隨意地站在那里,卻自然而然地成了整個空間的中心。
陳凡的心跳漏了一拍,所有準備好的說辭、質問和試探,在看到對方那雙眼睛的瞬間,全都卡在了喉嚨里。
蘇九將擦拭好的瓷瓶放回原位,目光落在陳凡身上。
在普通人眼里,這是一個典型的、被生活壓垮了的都市失意者。面色蠟黃,眼下烏青,頭發亂得像雞窩,眼神里透著一股長年累月積壓下來的麻木與疲憊。
但在蘇九的“新視界”里,陳凡卻呈現出另一番景象。
他整個人的氣運光團,呈現出一種渾濁的、瀕臨熄滅的灰敗色。無數條黑色的、代表著厄運與阻滯的因果之線,從他身上雜亂無章地延伸出來,彼此糾纏,打成一個個無法解開的死結。他整個人,就是一個移動的“負能量場”,主動吸附并放大著周圍環境中一切不和諧的因素。
而最讓蘇九在意的,是陳凡的面相。
他的五官本身并無缺陷,甚至算得上周正。但蘇九看到的,卻是在那層表皮之下,有一股力量,正強行扭曲著他面相上本該平順的氣運走向。那不是普通的煞氣或邪氣,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仿佛與生俱來的“錯位”。就像一個打印錯誤的程序,他存在的本身,就在與這個世界的天地法則不斷發生沖突。
“是你……”陳凡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干澀沙啞,“公園里……還有那句話……”
蘇九繞過長案,走到茶臺邊,開始有條不紊地燒水、燙杯。沸水沖入壺中,茶葉翻滾,清香愈發濃郁。
“坐。”他示意了一下對面的圈椅。
陳凡遲疑了一下,還是依坐下。椅子是梨花木的,觸手溫潤,他那因緊張而僵硬的身體,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絲。
蘇-九將一杯新沏的茶推到他面前,茶湯澄黃,熱氣裊裊。
“你的問題,不是從今天開始的。”
一句話,平鋪直敘,卻讓陳凡剛剛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水灑出幾滴,燙得他手背一哆嗦。
他顧不上疼,猛地抬頭,死死盯著蘇九:“你到底是誰?你怎么會知道我家的事?”
蘇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平靜地繼續說道:“你家的大門,正對樓道消防栓,紅漆屬火,金屬為煞,正沖門戶,是為‘開門見煞’,主口舌是非,意外頻發。你每次出門,都如奔赴戰場,自然事事不順。”
陳凡的呼吸一滯。
“你衛生間的鏡子,有裂紋,鏡屬陰,裂則破,穢氣反射,污了你自身的水行氣運。水主財,也主智。所以你不但存不住錢,腦子也時常犯渾,做出錯誤的判斷。”
陳凡的臉色,由紅轉白。那個被他罵了無數次“異想天開”的方案,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你窗臺那盆綠蘿,本是生機之木,卻被你放在了西曬的窗口。金克木,日日消磨,生機斷絕。屋無生氣,人何來運氣?”
“你頭頂的燈泡,時亮時滅,光為離火,主心神。光影不定,則心神不寧,夜多噩夢,日漸憔-悴。”
“你那臺冰箱,制冷失常,冰箱為家中‘食祿’之庫,庫不能藏,則食祿不穩,工作自然動蕩不安。”
蘇九每說一句,陳凡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些話,就像一把把精準的手術刀,將他三十年來所有“倒霉”的表象一層層剝開,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他從未察覺到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