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閣。
午后的陽光已經偏西,在梨花木八仙桌上投下一道斜長的影子,將桌上的《山海異聞錄》分成了明暗兩半。
蘇九的手指停在書頁的邊緣,沒有再翻動。
那只盛著龍井的紫砂茶杯里,原本舒展碧綠的茶葉,不知何時已盡數沉入了杯底,茶湯的顏色,也從清透的嫩綠,變得有些渾濁暗沉。
空氣中那股老檀香與舊書卷混合的安寧氣味,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攪動,變得滯澀起來。
一切都靜止了。
像是電影被按下了暫停鍵,唯有窗外車流的浮光掠影,無聲地在墻壁上滑過。
蘇九的目光,依舊落在書上,但他的心神,早已不在那些光怪陸離的志怪傳聞里。
他“看”到了一條線。
一條由他親手編織,纏繞在因果律之上的紅線。它的一端在他這里,另一端,跨越了城市的鋼筋水泥,系在醫院里那個女人的手腕上。
就在剛才,這條線,這條作為“浮漂”的線,沒有被拖拽,沒有被拉扯。
它斷了。
“啪”的一聲,無聲無息,卻比任何驚雷都更清晰地炸響在蘇九的感知世界里。
斷得干脆利落,像是被一把淬了劇毒的、冰冷的剪刀,從中間徑直剪斷。
斷口處,沒有能量的爆裂,沒有法則的哀嚎,只有一片純粹的、正在向兩端蔓延的“無”。
那股虛無的氣息,正在貪婪地吞噬著紅線本身的存在,要將它從因果的鏈條上徹底抹去。
蘇九緩緩地抬起眼,目光穿過店鋪的門,望向城市遙遠的天際線。
他臉上的神情沒有變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驚訝,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最后一點閑適的暖意,也徹底沉了下去,只剩下冰封湖面般的幽深與平靜。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對方不只是搶走了羅盤,更是要連人帶線索,一并抹除。
手段很專業,也很……傲慢。
他們似乎篤定,沒有人能順著這被“虛無”污染的斷口,追查到任何東西。
蘇九端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唇邊。
茶水早已涼透,入口只剩下一股苦澀的滋味。
他將涼茶一飲而盡,然后將空杯輕輕放回桌面。
“咔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
那只陪伴了他許久的紫砂茶杯,杯壁上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細密的、蛛網般的裂痕。
蘇九站起身,沒有再看那只裂開的茶杯一眼。
他隨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向門口走去。
當他的一只腳邁出九玄閣門檻的瞬間,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個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殘影。
下一秒,他人已經出現在了百米之外的街角。
沒有驚天動地的法術,沒有風馳電掣的特效。
他只是在行走,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在空間的褶皺與縫隙間行走。
在他眼中,這座由鋼筋水泥構成的繁華都市,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高樓大廈是凝固的灰色瀑布,車水馬龍是流淌的彩色光河。無數條看不見的能量絲線,構成了這個世界的底層骨架。
而此刻,在他的視野里,有一道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痕跡”,像一條被墨汁浸染過的劃痕,從醫院的方向,一路延伸向城市的某個角落。
那是那個銀色儀器強行撕開空間時,留下的空間創口。
創口正在緩慢地自我愈合,但那股附著其上的“無”之氣息,卻像無法降解的劇毒,頑固地留存著。
對普通人而,這條痕跡不可見,不可聞,不可感。
但對蘇九而,它就像黑夜里的熒光路標,刺眼得讓他想忽略都難。
……
市中心醫院,vip病房。
刺耳的警報長鳴,終于驚動了護士站。
兩名值班護士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當她們推開門,看到病房內的景象時,齊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心電監護儀上,所有曲線都變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床上的病人面如金紙,嘴唇發紫,身體已經停止了起伏。
而那瓶本該還能滴注幾個小時的輸液,此刻已經見了底。
“快!叫醫生!準備除顫儀!”
年長一些的護士反應極快,立刻沖上去檢查喬月的瞳孔和脈搏,另一名年輕護士則手忙腳亂地去按床頭的緊急呼叫鈴。
整個樓層,瞬間被一種緊張到凝固的氣氛籠罩。
腳步聲,呼喊聲,器械的碰撞聲,亂成一團。
沒有人注意到,在走廊的盡頭,一個穿著休閑外套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里。
蘇九的目光穿過那些奔跑忙碌的白色身影,直接落在了那間亮著紅燈的病房里。
他“看”到,喬月的生命能量場,已經薄得像一層隨時會破裂的窗戶紙,無數黑色的、代表死亡的絲線,正從四面八方纏繞上來,要將她最后一點微光徹底拖入黑暗。
他沒有立刻過去。
因為他知道,醫生們的搶救,會為他爭取到幾分鐘的時間。
他的目光,轉向了病房床頭柜上那束已經枯萎成黑灰的百合花,和那張壓在花灰下的黑色名片。
恒宇集團。
蘇九的視線,在那四個燙金的字上停留了兩秒。
然后,他轉過身,向著走廊的另一頭,那條空間創口延伸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走去。
……
城市西郊,一片早已廢棄的工業區。
這里曾經是這座城市的驕傲,高聳的煙囪和巨大的廠房,是那個機器轟鳴年代的象征。
而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和銹跡斑斑的鋼鐵骨架,在荒草與夜風中,訴說著被遺忘的過去。
在一座看似平平無奇的舊倉庫前,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悄無聲息地滑入陰影,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那兩名偽裝成護士的女人,一高一矮,迅速下車。
高個女人手里,緊緊攥著那個古舊的黃銅羅盤。
羅盤上的光芒已經徹底黯淡,中央磁針上的裂縫,卻比在時間風暴中時更加猙獰。一股股肉眼不可見的“無”之氣息,正持續不斷地從中溢出。
“動作快點,‘繭’的能量快耗盡了。”矮胖女人催促道,她的聲音恢復了原本的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