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荷在這時候才眼眶微紅,她緊緊牽著今宵的手,長長舒一口氣道:“因為奶奶不想把你忘了。”
今宵怔住,像是忽然忘記了呼吸。
關素荷笑笑:“奶奶的記性啊,是越來越不好了,每日起床,都得要捧著我那記事本默看好多遍,才能想起以前與你爺爺,與你父親,與你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奶奶不想等到自己癡癡傻傻的那一天,不想等到完全認不出你的時候,不想把我們的回憶都忘了再走。那對奶奶來說,比任何絕癥都叫人痛苦。”
“那你就舍得丟下我嗎?”
今宵突然痛哭出聲,用盡了力氣抓緊關素荷,絕望又無助地重復:“那你就舍得丟下我嗎?”
“我只有你了啊!”
她撲在關素荷身上,哭到渾身抽顫。
沈修齊立馬起身去到她身邊,將她抱在懷里緩氣。
“不要這么哭,不要這么哭寶貝,你會暈倒的。”
她無力倒在了沈修齊肩膀,悲傷像座大山瞬間傾覆,她被壓在山下,毫無喘息之力。
關素荷擺擺手,示意沈修齊將今宵抱走。
沈修齊起了身,眼看著兩人走遠,關素荷眸中的淚才緩慢滾落。
珍姨上前,遞上毛巾:“老太太。”
關素荷接過笑了笑:“沒事的。”
人都是會死的,她的元元,會慢慢明白這個道理。
與其被醫療手段折磨得不成樣子,不如在記憶尚且完好之時,了無遺憾去赴一場春天的約。
她擦擦淚,將毛巾遞還給珍姨,雙手交疊置于身前,忽然感覺很安定。
不必再辛苦粉飾謊,也不必再害怕看到元元的流淚。
她相信她的寶貝會理解她的決定。
特護病房出奇得安靜,這讓一點粗重的喘息聲都變得分外明顯。
今宵癱軟在沈修齊懷里,像被抽走了渾身骨頭,她的情緒在沉默中平息,心上的傷口卻在越裂越大。
她掐著自己的掌心,企圖讓這痛感壓過心臟的抽痛,但似乎不起作用。
沈修齊握住她手腕,將她掌心一點點打開。
指印深紅,他眼眶也紅。
他將手臂伸出來給她:“要掐就掐我。”
她沒有力氣,收回手拽住了他衣襟。
“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已經發不出聲音,一句話只有一點點氣聲,只能被他聽見。
沈修齊沉默了一會兒,說:“關老師不愿見你為她憂心。”
他抬手撫著她的發,小聲安撫:“你年紀還小,她知道,她陪不了你幾年,便想讓你開心一點,哪怕讓你認為,她一直糊涂著。”
“可是......”
那種鋪天蓋地的絕望又將她淹沒,她流著淚,無聲怨:“太短了,太短了。”
她接受不了。
沈修齊何嘗不懂她的痛苦?
可世事難料,生死無常。
他親吻她紅腫的雙眼,吻去她咸澀的眼淚。
貼近她唇瓣,深深覆上。
“關老師想讓你開心。”
是啊,想讓她開心,這是關老師一直以來的心愿。
可她真的還會開心嗎?
她不知道。
第二日,在關老師的要求下,今宵帶著她回了家。
生活一如往常,一日三餐,聽雨賞花,好像與從前別無二致。
關老師不許她在家中提起她的病情,也不讓她告訴別人她已病重,她無比坦然,像是早有準備。
五月的最后一天,北城落了一場綿綿陰雨。
庭前的紫丁香忽然如雨飄落,紛紛不絕。
今宵獨自站在檐下,又想起爺爺為她念過的那闕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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