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這話還一句沒說呢,已經沒機會說了。
車燈熄滅了,車內按鍵上的光點也一并進入休眠,窗外濃夜似鬼似魅般爭先恐后鉆進車廂。
今宵害怕地抬眼,只見他身后的夜晚褪成深重的藍,他的剪影反倒成了她油畫上那抹散不開的黑。
無法否認的是,父親去世后,只有沈修齊能讓她在那幅代表情緒的油畫上添兩次屬于喜樂情緒的黑。
她捏緊了懷中八音盒。
至少開心過了,不是嗎?
那就夠了。
“我到家了。”
她聲音帶了點顫,不知是因這夜,還是因眼前人。
“你也早點回家吧。”
她摸黑去解安全帶的卡扣,卻被一個溫熱手掌緊攥住腕。
他聲音很低,一句話里短短幾個字里盡是無奈。
“你怎么專門欺負我一人啊今宵?”
江澈跟他提過宋云舒找她畫插畫的事,也說了新戲
的牡丹夜宴圖,甚至這事兒還是江澈事先征得了他的同意才來和今宵提。
他不想她這么累,可又清楚知道她寧愿累也不肯接受他任何幫助,他便只在江澈提的時候說了句:“她高興就成。”
今晚她的確是高興了。
可不高興的就是他了。
掌中的腕正在嘗試掙脫,他不肯松。
被他牢牢困住的小姑娘氣急地開口:“我能力不夠,修復不好那四幅畫,你還是找別人吧。”
“你說的是畫么?”
沈修齊心上不受控制地一抽,在他心頭籠罩整日的黑云泄氣般散盡,只余一點鈍痛留在那里,像被她一句話往心臟嵌進去一根鋼釘,看不見傷痕,也沒有血流,但心臟跳一下,就疼一下。
“那還能是說什么?”
她聲音顫得厲害,像是情緒一并堆擠在喉嚨,爭相而出的時候,脆弱的聲帶不堪重負,一句簡單的話語也叫她說得艱難哽澀。
她深深地吸氣,再渾身顫抖著呼出,好不容易回暖的指尖又開始發冷,沈修齊用另一只手貼上去,卻又好像怎么捂都捂不暖。
她沒有再做無用功的掙扎,只反復調整著呼吸,任由身體顫抖也極力穩定著聲線說:“沈修齊,我不喜歡走夜路,因為我會害怕,我不知道我周圍是否有危險,也看不到此行的目的地,我也不喜歡走一步看一步,若前方沒有目標,我寧愿不要出發。”
她的確怕黑,也喜歡黑,就像這夜,可以將她的面容輕松隱去,不至于叫他看清她此刻的難過。
她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難過,就像她的油畫顏料里沒有一個顏色可以重新覆蓋那片煤黑一樣。
她以為自己對沈修齊遠遠達不到難以自拔的地步,但此刻翻涌著的,難以平息的情緒又騙不了人。
其實她能感受到沈修齊的喜歡,比一時興致好像還多一點用心,但這一點用心并不足以支撐他們往前走。
正如宋云舒所,胡家對他勢在必得,沈家也認可胡旋的身份,她若貪一時風月,便成了兩家強強聯合的破壞者。
她不能,不愿,也不屑。
“今宵。”
他漸沉的嗓音將她神思喚回,咔噠一聲,他替她解了安全帶,也松了手,在她重獲自由的瞬間,他又傾身而來,用一個他很難受的姿勢將她擁住。
“今宵。”
“今宵啊。”
“今宵。”
他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輕柔緩慢地耳語:“目的地從來不在你目光所及或不能及的任何地方,在你心里,今宵,只要你想,我們就能順利抵達。”
他用了“我們”這個詞。
他聽懂了她的外之意。
聽懂了,理解了,卻還用這樣簡單的話語來形容她用盡渾身解數都攀不上的懸梯。
太輕易了。
輕易到,就好像是一只翱翔云霄俯瞰人間的鷹,在對一只生于田野長于田野一生都為覓食奔忙的小兔子說:“你為什么沒有長一雙翅膀?只要你長出一雙翅膀飛到天上來,就能像我一樣輕易發現藏匿于田野的獵物,一出動就是精準打擊,多輕松。”
可是一只小兔子又怎么可能會長出一雙翅膀?
“沈修齊。”
她閉上眼,忍住淚腺上涌的熱意,聲音突然嘶啞般破碎:“我若說我不想呢?”
緊貼的兩具軀體似乎同時一震,情緒卻各異。
“你會讓我自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