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被判定為‘zisha’的墜樓……”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模仿孩童的語調,輕輕哼唱起來,“‘愿你能寬恕世界不完美……’”
    沈清瀾猛地睜開眼,撞進他血紅的眼底。
    “這是她留在這世上最后的聲音,哼著這首搖籃曲,從十八樓跳了下去。”他看著她,眼神空洞,仿佛透過她,看到了那個血腥的清晨,“他們告訴我,她是zisha。可我知道不是。她的精神狀態是不好,但她絕不會丟下我。是那個女人,林婉茹,在她情緒最崩潰的時候,用匿名電話一遍遍刺激她,告訴她我父親……不,你父親,從未愛過她,告訴她她的存在是個錯誤……”
    他的聲音驟然拔高,充滿了壓抑了十幾年的痛苦與暴戾:“是她殺了她!是你父親縱容甚至促成了這一切!他們聯手謀殺了我的母親!”
    “而我,”他慘笑起來,眼眶紅得駭人,卻沒有一滴淚,“我被送去國外,像個見不得光的污點一樣被處理掉。我學心理學,接近你,最初的目的,簡單到可笑——就是要用你最信任的方式,把你變成他們最害怕的樣子,一個清醒的、擁有絕對破壞力的瘋子!我要奪走他們最在乎的東西,就像他們奪走我的一切那樣!”
    他終于說完了,像一頭瀕死的野獸,喘著粗氣,將最丑陋、最血淋淋的傷疤徹底撕開,暴露在她面前。
    書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交織。
    沈清瀾的手,還按在他的心口。那瘋狂的心跳,此刻仿佛與她的脈搏連成了一體,共享著那份被至親背叛、被命運碾碎的劇痛。
    她看著他眼中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那里沒有了剛才的暴怒,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積累了十幾年的絕望和孤獨。
    原來,他們真的是一樣的。
    都被至親之人,以愛之名,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安慰。任何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她只是稍稍用力,掌心更緊地貼住他心臟的位置,仿佛想用自己同樣冰涼的體溫,去分擔那份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痛苦。
    這一個微小的動作,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劈開了顧云深周身豎起的堅硬壁壘。
    他眼底翻涌的恨意與痛苦,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停靠的、同樣殘破的港灣,那股支撐了他十幾年的、近乎毀滅性的力量,倏然間泄去了一半。
    他低下頭,額角輕輕抵上她的前額,灼熱的呼吸交織。
    “可是……為什么……”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茫然和挫敗,“為什么是你……為什么在你眼里,我看到的不是恐懼,而是……我自己……”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沈清瀾懂了。
    他不是在問她,他是在質問命運,質問這場荒唐而殘酷的相遇。
    樓下的鋼琴曲不知何時換了,變成了一首更為纏綿悱惻的曲子,透過厚實的門板,絲絲縷縷地滲進來,像是對這個黑暗角落無聲的嘲諷。
    在這光與暗、謊與真相、天堂與地獄的交界處,兩個被世界遺棄的靈魂,在彼此鮮血淋漓的傷口上,找到了唯一的、黑暗的共鳴。
    這不是救贖。
    這是更深的沉淪。
    是拉著彼此,墜入更黑暗的地底,誓要將所有辜負他們的人,一起拖入阿鼻地獄的、不死不休的盟約。
    沈清瀾感受著額間傳來的溫度,和他心臟在掌下逐漸趨于同步的、沉重的搏動。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才真正駛入了那片再無回頭路的、洶涌的黑暗深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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