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義上是總攬冀州田畝清丈大權的欽差,實際上,卻成了一個被圈養在華麗府邸里的囚徒。
他的命令,出了這間府衙的大門,就如同一張廢紙,激不起半點漣漪。
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雕梁畫棟。
但他的意志,卻被一張由人情、利益、威脅交織而成的溫柔蛛網,死死地困住,動彈不得。
“張大人,嘗嘗這個,這可是從江南運來的新茶,千金難求啊。”
暖閣內,崔敬端起茶杯,笑呵呵地說道,打破了張遠的沉思。
張遠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笑容和煦,眼神卻深不見底的白發老人,心中涌起一股無名之火。
他放下茶杯,聲音清冷地說道:“崔族長,明人不說暗話。我來信都,不是為了品茶的。”
“為何郡中的清丈工作,至今毫無進展?為何我的人一下鄉,便屢屢受阻?”
“你崔氏送來的賬冊,與我暗中調查的結果,為何有天壤之別?”
崔敬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他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杯中的熱氣,才悠悠地說道:“張大人,您這是說的哪里話。”
“老朽對秦帥忠心耿耿,豈敢陽奉陰違?只是這冀州的情況,與臨州不同啊。”
他放下茶杯,語重心長地道:“我崔氏,扎根此地五百年。族人繁衍,開枝散葉,與這冀州各郡各縣的官吏、將領、鄉紳,早已是盤根錯節,血脈相連。”
“這田地,不僅僅是田地,它是我崔氏的根,也是無數依附我崔氏生存的家族的命。”
“秦帥的政令,是王法。但這片土地上,還有傳承了數百年的規矩。”
他抬起眼皮,那雙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張大人是聰明人,前途無量。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您奉命而來,該走的流程,我們都陪您走。”
“該有的文書,我們也會給您一份漂漂亮亮的。您帶著這份功勞回去復命,高官得坐,駿馬得騎。”
“我冀州士紳,也會感念您的恩德,奉上厚禮。”
“何樂而不為呢?又何必為了一個虛名,為了那些泥腿子的死活,與整個冀州的士紳為敵呢?”
這番話,已經近乎于赤裸裸的攤牌。
張遠氣得渾身發抖,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來,怒視著崔敬:“放肆!你這是在要挾我!”
“你這是在對抗主公的新政!你可知,這是抄家滅族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