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個天井里朝上望,上面是一個長方形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一個黑色的影子掠過。我似乎來不及看,它便失去了蹤影。二樓的窗戶匍然而開。我看見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了出來,去拿搭在窗前的那根晾竿。我似乎很怕這只手,用手掌蒙住自己的雙眼,但是指縫中的這只手卻更加地清晰了起來。晾竿拿了幾次,也拿不起來。這只手有些著急,它握成了拳,似乎想砸這根晾竿。我似乎知道這是誰的手,想看那人探出頭來,又怕那人探出頭來,內心很糾結,又一道黑影掠過。這回我看清了,這是一只貓頭鷹。貓頭鷹居然停歇在那只白白的骨頭手上,我想喊貓頭鷹躲開。貓頭鷹居然朝我哈哈大笑。哦,天哪!這哪是貓頭鷹啊,這分明便是窗后那個人的臉!張著血紅的大嘴,滿嘴白森森的牙齒……
西斜的太陽依舊從天井西側的屋頂上照射下來,照在我的作坊西側半墻外的雞棚鴨棚頂上。雞棚頂上放著一個讓母雞產蛋的草窩,一只母雞蹲在草窩中產蛋,一只母雞站在草窩邊等待。草窩中的那只母雞正憋紅著臉,邊上的那只母雞似乎不忍看他的同伴,而是歪著頭打量著我。我正在專心致志地做一只小木箱。
做完了師傅接來的那單活后,一直無所事事。我卻依舊傻傻地堅守著自己的崗位。盡管我能一天又一天的堅守看,但卻沒有新的生意上門。誰知道,在這座宅院里正貓著一個木匠,正等活上門呢?閑來無事,我找來了一本木工書,比照著書本上的介紹,打算做一個小木箱。做木箱需采用燕尾榫接的方法,還得刨凹槽,箱底得采取插板式。箱蓋和箱身又得斜面銜接。這實在是個討巧的活。好在有書,書上介紹得也詳細,我依樣畫葫蘆。
白天的宅院安靜的讓人發怵。我長這么大,從未想到大白天的宅院里竟會如此之靜。大人們都去上班了,小孩們都去上學了,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我的作凳前思量著做我設想中的小木箱。一只母雞在努力產蛋,另一只母雞一半在等待著蛋窩空出來,另一半似乎是在陪我。不然為何老是歪著頭看我呢?宅院里甚至靜得連半夜三更常常聽到的木頭開裂聲也能聽到。
但敞開著的宅院西側門外畢竟還是傳來了人的腳步聲,住在西側門樓上的那位新住戶回來了。這家新住戶搬來的時間不長,我聽到腳步聲只探頭看了一眼,便繼續著自己手中的活。顯然,那家女主人并沒有看到我,自顧興沖沖地登上樓梯。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個男人,這讓我感到詫異。
那個男的我認識,經常來我家串門的****,父母一直將姐的工作寄托在他的身上,但是最后安排姐進入工廠的,卻不是他。這令父母親對他很失望!但他畢竟還是鎮委的領導,父母親只得與他虛與委蛇。這一男一女上了樓之后。剛將房門關上,我父親也進了西側門。顯然,父親是尾隨他們而來的。父親站在門內,遠遠地朝我打了個手勢。我明白父親的意思,他是問我,剛才倆人是否上樓去了?我朝樓上指了指,點了點頭。
上了樓的那對男女在樓上的窗口只是一晃,便失去了蹤影。他們甚至沒有朝樓下的天井瞟一眼,他們顯得很心急火燎。父親站在門內的樓下不動,我不明白父親在干什么,便也站起了身子。樓上很快傳來了“吱嘎”聲,這在原本靜寂的宅院中顯得十分清晰,甚至有些怪異。我不明白,上了樓的那對男女在干什么?但父親顯然是清楚的。搖了搖頭,便朝我這邊輕步走來。我詫異的看著父親,父親卻朝我曖昧的一笑,擺了擺手,讓我繼續坐下干活。
路過我身側時也不說一句話,父親已從我家樓梯下的那條弄堂離去。宅院西側的樓上的“吱嘎”聲卻依舊斷斷續續的傳來。在一陣急促的“吱嘎”聲之后,終于歸于平靜。片刻,那對男女又在樓上的窗口一晃,那男的朝天井里瞟了一眼,便隨著那女的匆匆離去。宅院又恢復了原先的平靜。
我正在入神地琢磨他們剛才在干什么呢?耳畔卻突然傳來“咯咯嗒”的母雞叫聲。蹲在那兒的母雞已產下了它的蛋,站在蛋窩邊;站在蛋窩邊等待的那只母雞已蹲進了蛋窩中,正匍匐著轉動著身子,想蹲得更舒服一些。最終,它還是決定將頭朝著我。也許,這樣它認為才是最安全的!我去灶彼間找來一把米,撒在地上,又將站在蛋窩邊使勁叫喚的那只雞捧了下來,放在地上。產了蛋的那只母雞顯然早已看到了撒在地上的米,它這樣使勁地叫喚,原本便是在朝我討吃的。還沒有等我松開手,它已伸長了脖子去啄地上的米粒,很急切的樣子。
也不知是是它剛才蹲在草窩中產蛋,已蹲餓了肚子,還是剛才樓上的聲音帶給了一些興奮?那“吱嘎”聲,母雞們肯定也聽得明明白白的,當有人走進西側門走上樓梯時,他們都側著頭朝那邊看著呢!當樓上傳來“吱嘎”聲,他們也都側仰著頭在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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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曖昧的笑容已然讓我明白,樓上剛才的“吱嘎”聲,已與我少年時目睹的印象重疊。無聲的長鏡頭已變成了有聲的長鏡頭,變成了有節律的長鏡頭。
那女的自搬入這個宅院后,與我們家一直走得很近。她丈夫在家時,也時常會來我家坐坐。在小鎮上,一有風流韻事的傳。輿論對男人的指責,基本是不存在的,反倒會帶來許多內心的羨慕。也許,在小鎮人的心目中,男人的風流是天經地義的。男人風流,說明這個男人有魅力。男人有魅力是值得贊美的,是讓人羨慕的。
我不知道,小鎮形成這樣的輿論氛圍的根源是什么?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固有的男尊女卑?還是在小鎮人心目中一直頑固地保留著的那一份帝王情節?古代的帝王可都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哦!為什么帝王的后宮女人要湊足九九之數呢?就是寓意著天下女人應盡歸其囊中。
小鎮中有“鳳喈”之橋,有鳳來儀;北有梅花橋,有“雙龍戲珠”之勢;這樣的地勢地貌,不是遲早會出真命天子的嗎?雖然,隨著時代的變遷,望門大族早已煙消云散,但誰能保證“昔日王謝堂前燕”不“飛入尋常的百姓家”呢?英雄自古以來,皆不問出身,漢高祖劉邦,曾是市井無賴小廝;明太祖朱元璋曾是一個和尚,一個乞兒!還有比這更卑微的出身嗎?難道最終不都位登大寶,成了九五之尊嗎?誰知道小鎮的男人中,誰會不會日后也峰回路轉,風生水起呢?
要么就是,小鎮上家家戶戶都養有雞,公雞與母雞的“踏雄”似乎是在常常告示著小鎮上的人,公雞再主動,如果沒有母雞的配合,這個“雄”也是踏不了的!
但是小鎮人對這種男女情事又極喜歡津津樂道,喜歡添油加醋的。一個玩笑,一個眼神,一個親昵的舉動,都會在小鎮人的笑談中變成一場風流韻事。而且,小鎮人又極賦想象力,常常會將風流韻事想象得極具誘惑力,渲染得讓人情不能自己。
西斜的目光已照在我那個小作坊的東壁上,東壁墻上的反光。將我的作凳映得一片金黃色。我傻傻地坐在那兒胡思亂想,那只啄米的母雞,心滿意足之后,早已擺動著它那肥肥的屁股跳出宅院的西側門去,外面才是它們自由的天地。我直起身子看了看,草窩中,那只正產蛋的母雞也已失去了蹤影。
它是何時走的,我居然沒有絲毫發覺。我站起身子,朝蛋窩中望了望,兩枚雞蛋很友好地并排躺在那兒。這母雞產了蛋之后,怎么不叫喚了呢?是它發現我坐在那兒神思不屬,而不好意思打攪我嗎?還是它聽到了門外有公雞在叫喚,產下蛋之后,喜顛顛地便走了?剛才,倒確實有公雞在門外叫喚來著,尾音還拖得格外的長!這真是一個讓人看不透的世界哦!
那只小木箱一側木板上的燕尾榫我已經鋸好,正準備用小木鑿將多余的榫邊鑿去。木工書上介紹說,做木箱,最好是箱蓋和箱體一起做榫。榫接之后,再將它們鋸開來。這樣,箱蓋和箱體才能一般大小,不會產生一絲的差異。但是,如果是這樣做,箱蓋和箱體的銜接處怎么處理?那銜接處的上下可都是有斜坡的。這樣才能嚴絲合縫,不留縫隙。箱子的四側板榫接了,箱底和箱頂的板,也都嵌入縫了。再鋸成不對稱的兩截,一為箱蓋,一作箱體。箱蓋和箱體之間互為雌雄的斜切面,怎么把它刨出來?
木工所有工具中,也找不出有專門做這斜坡的工具呀!而且,必須得做到不留一絲縫隙?這倒真的讓我為難了。難道是榫接之后,先鋸開,然后再將已分為箱體,箱蓋的那兩部分重新拆開?在銜接的板上再各自創出雌雄面?然后再重新榫接?從木工活的精度來說,一次榫接成功是最好的。拆下來進行第二次榫接,雌雄榫之間便會留下空隙。但是,除此之外,做木箱似乎沒有方法一氣達成哦!
我一時頗為躊躇,木工書上又沒有介紹得十分詳細,只得先將多余的榫邊鑿去再說!鑿去了這一邊的榫邊,我才能比照著畫另一塊木板上的雄榫。所謂的燕尾榫,其實是因為雌雄的的榫,就好像是人的雙手各叉開五根手指,交叉在一起一樣,誰能說,那根手指一定是雄的,那根手指一定是雌的?這雌雄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
我將多余的榫邊鑿去之后,一排榫終于展現出了燕尾的模樣。我將這燕尾垂直在另兩塊重疊著的木板一側,用木工筆將燕尾的形狀仔細地描了上去。依線鋸好后,再將多余的榫邊鑿去,四壁箱板的八端燕尾不是能榫接了嗎?四壁箱板不是能合攏了嗎?
箱體倒是很順利的合攏了。
我畫上了要鋸開的在線后,又無可奈何的將它們拆開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合攏之后,畫了線,我才發現,整只箱體一起鋸,能否上下都對準我畫的線鋸還是個問題呢!反正做箱蓋,箱體的銜接坡面時,我還得將它拆開。遲拆還真不如早拆呢!拆開后,將每一塊板的鋸面刨好。又細心地在相應的板上刨出反向的坡度,一只小小的木箱終于在我手上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