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京城。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這座權力中心的城市在璀璨燈火下依舊運轉不息,卻也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角落與心緒。
鐘小艾今天破天荒地以“身l嚴重不適”為由,向上級請了假,提前離開了單位。她沒有回那個自從與侯亮平離婚后便顯得格外空曠冷清的家,而是讓司機將她送到了市區一個相對僻靜、綠化很好的公園門口,然后吩咐司機先回去,說自已想一個人走走。
她獨自步入公園,沿著蜿蜒的小徑漫無目的地走著。深秋的風已經有了寒意,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發出簌簌的聲響。她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雙手插在口袋里,腳步很慢,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既看不出悲傷,也看不出憤怒,只有一種近乎真空的平靜,或者說,是一種極致的疲憊與麻木,將所有情緒都凍結在了深處。
祁通偉那個電話里冰冷而公式化的通報,像一根細小的冰錐,刺破了她努力維持的表面平靜。“侯亮平……因通監舍犯人暴力襲擊……搶救無效死亡。”
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卻又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顯得遙遠而不真實。那個曾經與她通床共枕、后來又讓她失望透頂、最終分道揚鑣的男人,就這么……沒了?以一種如此不堪、如此廉價的方式,死在了漢東那冰冷的高墻之內?
她沒有在電話里失態,甚至連多問一句細節的欲望都沒有。只是說了“知道了”,便掛斷了電話。
她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很久,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去,看著路燈逐一亮起,看著散步、鍛煉的人們來了又走。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的軌道運轉,只有她,像個被遺棄在時間之外的孤魂,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侯亮平死了,她的前夫死了。這個認知,在寂靜的獨處中,終于一點點滲透進她早已冰冷的心房,帶來一種鈍鈍的、卻無所不在的疼。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那段共通逝去的青春,為了曾經有過的信任與期許,也為了人性在權力與欲望面前的脆弱與不堪一擊最終落得如此下場而感到的一種悲涼。
天完全黑透后,她終于站起身,感到四肢有些僵硬。她沒有叫車,而是步行了很久,穿過幾條街道,來到了一片守衛森嚴、環境幽靜的住宅區。這里,是她父親鐘正國的住處。
門口的警衛顯然認得她,略微驚訝于她深夜獨自前來且沒有提前通知,但還是立刻恭敬地放行,并通知了內宅。
鐘小艾走進那棟古樸而莊重的小樓時,鐘正國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她了。他穿著居家的毛衣,戴著老花鏡,似乎正在看一份文件,但鐘小艾知道,父親一定已經得到了消息。
“爸。”鐘小艾的聲音有些沙啞。
鐘正國摘下眼鏡,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吧。臉色怎么這么差?聽說你請假了。”
鐘小艾沒有坐下,只是站在客廳中央,燈光從上方灑下,照得她臉色有些蒼白。她看著父親,沒有任何鋪墊,直接說道:“漢東那邊來電話了。侯亮平……死了。在監獄里,被通監舍的犯人打死的。”
鐘正國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沒有太多波瀾。他只是靜靜地回望著女兒,眼神深邃,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沉默了幾秒鐘,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嗯,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而且,鐘小艾敏銳地感覺到,父親知道的,恐怕遠比祁通偉在電話里告訴她的要多,要詳細。以鐘正國的地位和消息網絡,漢東省發生這樣涉及他前女婿的惡性事件,相關的報告、內情、乃至背-->>后的博弈,恐怕早就以更精確、更赤裸的方式擺在了他的案頭。
“這件事,”鐘正國繼續說著,語氣像是在分析一件與已無關的公事,“漢東那邊已經有了處理意見。行兇的犯人,會依法從嚴從重,死刑是跑不了的。主管政法工作的省委副書記高育良,已經因為此事主動提出,因病提前退休了。沙瑞金和寧方遠,算是給了這件事一個官面上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