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傳來卷簾門落下的聲音，“桂花糕”的吆喝聲伴隨著三輪車的吱呀聲，漸行漸遠。

有人說：人這輩子最大的審美疲勞，就是每天面對自己這張臉。我深以為然，所以，我選擇不看自己。

我俯身望向城市。

夜色如墨，路燈沿著街道的脈絡伸展，將光芒刻進夜的肌膚。流動的車燈，街邊的霓虹，色彩斑斕的光交織在一起，仿佛一場視覺盛宴。倘若此刻支起三腳架，用長曝光去捕捉這些光影，那必將是一場時間和空間的奇妙對話。那些拖曳的光軌，會像梵高筆下的星夜般旋轉燃燒，凝固成一幅迷離的都市詩篇。

抬頭時，月光如洗。

群星如諸佛的慧眼，沉默地注視著這座城市。迷茫的城垣、了然無趣的人類，所有的悲歡不過是世間一粒微塵。

夜風拂過陽臺，帶來遠處警笛的嗚咽。

我站在十一樓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恰巧能同時觸摸到人間的煙火與天穹的寂寥。

我叫張青，這名字來得簡單——三十二年前那個草長鶯飛的早春，我伴著第一聲春雷呱呱墜地。老爹蹲在產房門口，望著醫院花壇里新冒出的嫩芽，一拍大腿：“就叫張青！”

當然，之所以不叫張春、張草之類的，是因為他老人家喜歡看《水滸傳》。

里面十字坡黑店的掌柜，孫二娘的男人，正是喚作“菜園子張青”。本是個種菜的莊稼漢，卻有一身好武藝，掄得動樸刀，開得了黑店，最后還能跟著婆娘一同上了梁山，端的是條血性漢子，活得瀟灑又自在。

只可惜啊，我這把“菜刀”，終究沒能剁出什么名堂。

三十二歲這年，我站在人生中途回望。

大學四年，該學的本事一樣沒學到，旁門左道倒是無師自通。畢業至今整整十年，在這座擁擠的城市里勉強覓得一處棲身之所——找了口吃不好也餓不死的差事，就這么糊里糊涂半死不活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