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快看!他們……他們居然認了!”
陳默正在審閱一份長長的核心元器件采購清單,聞聲抬起頭,目光在手機屏幕上那行標題停留了兩秒,平靜地“嗯”了一聲。
“他們終于肯承認我們走在前面了!”學生癸的聲音里滿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技術突破就擺在那里,數據不會說謊。”陳默放下手中的筆,靠向椅背,“被承認,只是時間問題。真正的壁壘,從來不是別人的看法,而是我們自己能否持續向前。”
學生癸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心情,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眼神亮晶晶的:“老師,那接下來……是不是該規劃衛星量子通信實驗了?然后是城市間的地面光纖網絡?再往后,是不是就能像手機信號一樣,慢慢鋪開,讓普通企業和重要機構也能用上?”
陳默看著他年輕而充滿熱忱的臉,反問:“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我?”學生癸愣了一下,隨即坐直身體,眼神變得認真,“我想……做一個詳細的規劃。一個從實驗室走向實際應用,再走向產業生態的,長期的路線圖。”
“那就去做。”陳默簡意賅,“做完,拿給我看。”
兩天后,學生癸抱著一份打印出來、足有拇指厚的文檔,再次敲響了辦公室的門。封面上,是他用加粗字體認真打印的標題:《量子保密通信技術十年發展與應用路線圖(初稿)》。文檔內部分為清晰的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用兩到三年時間,完成五到六個重點城市及關鍵部門間的試點保密通信網絡建設;第二階段,同步開展并完成低軌量子科學實驗衛星的研制與發射,初步構建“星地一體”的量子保密通信試驗網;第三階段,推動形成自主可控的國際行業標準體系,有序開放標準化接口協議,引導和支持有實力的企業進行應用開發和生態建設。
陳默接過這份沉甸甸的“藍圖”,一頁一頁,仔細翻閱。紙張上不僅有文字描述,還穿插著學生癸自己手繪的系統架構草圖和時間軸。他看得很慢,偶爾用筆在某個細節旁做個簡單的標記。全部看完后,他拿起鋼筆,在最后一頁“項目負責人建議”一欄,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了。”他把文檔遞還給學生癸,“按程序,提交上去吧。這是你們這一代人,該發出的聲音。”
學生癸雙手接過文件,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臉上是混合著緊張與巨大興奮的紅暈:“老師……真能,批下來嗎?會不會覺得我們太……激進了?”
“只要方向正確,論證扎實,描繪的前景是國家真正需要的,”陳默看著他,目光深遠,“自然會有人愿意推著它往前走。我們不是第一個構想這幅藍圖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為它添磚加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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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階段性成功的內部慶功會,破例允許了幾家經過嚴格篩選的核心媒體進入。燈光聚焦,話筒林立。當提問環節到來,一位記者直接將問題拋給了坐在主位旁、還有些青澀的學生癸:“技術的成功令人振奮,但國際經驗表明,一項突破性技術一旦顯現出戰略價值,往往會引來更嚴厲的技術封鎖和地緣政治壓力。你們是否擔心,這次量子通信的領先,會招致國外更強烈的反制?”
問題很尖銳,現場氣氛微微一凝。學生癸顯然沒料到會被直接問到這個,他張了張嘴,一時語塞,目光下意識地投向臺下陰影處安靜坐著的陳默。
陳默沒有起身,也沒有任何示意。他只是坐在那里,手里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白水,目光平靜地與學生對視了一瞬。
會后,學生癸默默跟著陳默回到實驗室,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喧鬧。
“剛才那個問題……”學生癸低聲開口,帶著一絲懊惱和困惑,“我該回答得更好。”
“你覺得,我們研發這個,是因為怕被別人反制嗎?”陳默將水杯放在實驗臺上,發出輕輕的“嗒”聲。
“我不是怕。”學生癸急忙解釋,眉頭緊鎖,“我是……是擔心。如果我們走得太過靠前,會不會被孤立?被全方位地圍堵?就像……就像芯片曾經經歷過的那樣。”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靠墻的書架邊,目光掃過一排排略顯陳舊的書籍,最后停留在某一本的脊背上。他伸手,將它抽了出來。那是一本大學時代的《量子力學導論》教材,封皮磨損得厲害,邊角已經卷起,露出里面泛黃的書頁。
他翻開扉頁,指著一行用藍色鋼筆寫下、如今已有些褪色的小字。
學生癸湊近去看。那行字筆跡略顯稚嫩,但一筆一劃都很用力:
「科學的意義,或許不在于征服,而在于持燈前行,照亮未知的黑暗。」
落款是二十年前的日期,和陳默的名字。
“他們真正忌憚的,從來不是某一項具體的技術指標領先。”陳默的聲音在安靜的實驗室里顯得格外清晰,“而是我們這群人,一旦認準了方向,就會埋頭向前、永不回頭的那個勁兒。是我們用幾年時間,走完別人十幾年的路;是我們敢去碰別人繞著走的難題,還一個一個把它拆解開的這種……執行力。”
學生癸怔怔地看著那行字,又抬頭看向老師。
“我們起步是晚,吃過虧,走過彎路。”陳默合上舊書,將它輕輕放回書架,“但正因如此,我們知道每一步該怎么踩才穩當。別人因為‘不可能’而放棄探索時,我們想的是‘怎么才能可能’。這才是最讓他們感到不安,甚至……睡不著覺的根本原因。”
學生癸靜靜地聽著,胸膛微微起伏。
“所以,不必總去憂慮會不會被反制。”陳默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看著他,“你要問自己的是:這道門我們已經推開了,下一步,我們該往哪個更深遠、更開闊的地方去?”
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
“我們的目標,從來不是‘領先一時’。我們要構筑的,是一種讓中國科技在內生動力和前沿探索上,都持續領先、乃至定義領先的根基與生態。是讓后來者仰望,而非僅僅追趕的標桿。”
學生癸站在原地,仿佛被這段話擊中,瞳孔微微收縮,隨即,一種更為堅定、更為清澈的光芒,從他眼底深處亮起。他重重地點頭,喉嚨有些發緊:“老師,我……我明白了。”
當晚,學生癸回到宿舍,沒有開燈,就著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重新打開了那份《十年路線圖》的電子文檔。他刪掉了原先略帶謹慎的措辭,在總綱部分,增補了一條加粗的設想:
建立“啟明星”青年科學家交叉攻堅機制:每年從全國高校及科研院所中,定向選拔五十名最具潛力的青年科研人員,以輪訓和項目制方式,直接進入量子通信及相關衍生技術的核心研發團隊,進行為期兩年的深度培養與實踐。
他將文檔另存,鄭重地命名為:“量子護城河計劃—構建未來安全的基石(v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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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陳默剛在辦公室坐下,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一個內部編碼。
他接起。
“陳教授,路線圖草案收到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沉穩而熟悉,“領導層已經過目。評價是:思路清晰,步驟扎實,既有雄心,也有章法。已經初步同意,將其列為下一階段國家重大科技專項的優先備選項目,啟動前期論證。”
“好。”陳默應道。
“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對方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措辭,“下周,北京要召開一個高級別的全國科技發展戰略閉門研討會。有幾個關乎未來十年布局的核心議題,需要聽取一線領軍專家的直接意見。會議通知和議題摘要,會通過安全渠道發給你。其中一項,是關于是否將‘量子保密通信網絡’,作為新一代國家關鍵信息基礎設施的核心組成部分,進行頂層設計和超前部署。這個議題,希望你能到場,做重點發。”
陳默握著聽筒,沉默了幾秒鐘。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桌面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間的光帶。
“我知道了。”他最終開口,聲音平穩,“我會準時參加。”
掛了電話,他再次走到窗邊。園區里,不知何時多了幾輛掛著不同單位標識的車輛,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樓下,指點著大樓,聽介紹。門口的值守安保也增加了,身姿筆挺。聽說是其他兄弟院所和重點企業派來的技術交流團,申請前來“取經”。
他拉開放置重要文件的抽屜,第三次拿出那本記事本,翻到最后一頁。
“合作,是最好的防御。”
目光在這行字上停留片刻,他擰開鋼筆,吸足墨水,在下面空白的紙頁上,緩緩寫下一行新的句子。筆跡與上一行同樣沉穩有力,卻又似乎多了一份開闊的氣象:
而持續不可替代的領先,才是最深廣的安全。
寫完,他輕輕合攏本子,鎖入抽屜。
幾乎是同時,手機屏幕亮起,學生癸發來信息:“剛收到德國亞琛工業大學相關實驗室的正式郵件,詢問是否能派遣一個三人小組,參加我們下季度計劃舉辦的多邊技術研討會。”
陳默回復:“同意。請他們按流程提交詳細參與計劃和研究背景材料。會議時間可以協調,安排在七月下旬。”
信息剛發送成功,門外就傳來了熟悉的、帶著點急切的敲門聲。
陳默:“進來。”
門被推開,學生癸站在門口,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剛剛送達、封著防震泡沫的紙箱,箱子側面印著精密儀器的標識。
“老師,”他眼睛發亮,聲音里透著按捺不住的雀躍,“最新一批優化版的單光子探測接收模塊,到貨了!質檢剛完成,指標全部達標。要不要……現在開箱,上實驗臺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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