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開文件,快速下拉瀏覽。
核心數據躍然屏上:
總涉案人員抓捕控制:四十一人。
成功引渡回國:二十八人。
境外物理窩點與中轉站清除:七處。
關鍵電子證據鏈完整度與可采信度:100%。
報告末頁附著一張簡潔的趨勢對比圖:一條代表“境外對我高新技術領域滲透事件數量”的曲線,從2021年峰值的37起,陡峭下滑,在2024年第一季度的坐標軸上,毅然歸零,拉成一條平直的地平線。
陳默凝視著那條歸零的直線,兩秒鐘后,關閉了整個報告窗口。
他起身,走到窗前,握住厚重的遮光簾邊緣,向外用力一拉。
嘩——
積蓄了一夜的晨光毫無保留地涌進室內,瞬間驅散了臺燈留下的昏黃光暈。金白色的光線流淌過桌面,正好落在那份與外商卯簽署的合同復印件上。封面右下角,雙方企業的logo并肩而立,下方那行小字在陽光下纖毫畢現:“本協議初始有效期為五年,經雙方協商一致,可予續簽。”
他伸出手,食指指腹輕輕拂過那行印刷字體,感受著紙張特有的微澀與清涼。
就在這時,門外走廊傳來由遠及近的、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最終停在他的門外。
“老師!”學生癸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他象征性地敲了兩下,沒等回應便推門而入,手里舉著一臺平板電腦,臉上帶著混雜著困惑與警覺的神情,“網絡安全中心剛發來實時警報——”
陳默轉過身:“講。”
“又有兩個境外ip地址,在嘗試高頻次訪問我們對外公開的技術文檔庫和api接口說明頁。”學生癸語速很快,“但這次……情況很奇怪。”
“哪里奇怪?”
“它們沒有使用任何代理跳轉或匿名網關。”學生癸將平板屏幕轉向陳默,上面顯示著詳細的訪問日志,“直連。用的是完全公開注冊、信息完備的域名。一個是‘lab.mw.tude’,歸屬德國慕尼黑工業大學網絡架構實驗室;另一個是‘api-test.kth.’,隸屬瑞典皇家理工學院電子系統工程系。備案信息、負責人郵箱、甚至實驗室主頁鏈接都一清二楚,像是……生怕我們不知道是誰。”
陳默接過平板,目光掃過那幾行記錄。域名,機構全稱,公開的聯系方式,一切坦蕩得近乎直白。他沒有立刻說話。
學生癸等待了幾秒,見老師沉默,忍不住追問:“訪問模式帶有明顯的掃描特征,雖然沒觸及核心,但頻率異常。要不要……按預案啟動攔截,或者反向追蹤?”
陳默搖了搖頭,將平板遞還給他:“不。放行。”
“放行?”學生癸愕然,“可是……”
“記錄下它們完整的訪問路徑、請求頭和停留時間,全部歸檔。”陳默的語氣不容置疑,“然后,整理一份清晰的訪問摘要,標注來源機構,通過安全渠道,發給國際刑警子專員。”
學生癸更困惑了:“這……這也算需要上報的‘可疑行為’嗎?”
“不算。”陳默走回窗邊,陽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聲音平靜而清晰,“這不是試探。這是……申請。”
學生癸站在原地,消化著這個詞,一時間沒有動作。
陳默沒有回頭:“去吧。按我說的做。”
“是!”學生癸終于應聲,轉身朝門口走去。
就在他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手時,陳默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溫和了些許:“等等。”
學生癸立刻停步回頭。
陳默依舊看著窗外:“通知技術文檔組和翻譯團隊。從下周一開始,我們所有對外公開的技術標準文檔、api手冊和開發指南,在現有中英文版本基礎上,增加一欄‘社區貢獻與修訂建議’的公開入口。同時,英文原版的校對優先級提到最高。”
學生癸眼睛微微睜大,隨即用力點頭:“明白!我馬上去協調。”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走廊的聲音。
陳默依然站在原地。陽光越發熾烈,將桌角那疊文件照得發亮。最上面,是國際刑警子留下的那張樹狀圖復印件。“王振國”的名字和那些猩紅的“x”,在強光下甚至有些刺目。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而是用指尖輕輕捏住那頁紙的邊緣,將它翻了過去。
紙張背面,一片空白。
他沒有再寫下任何字。
手機在桌面上又輕輕震動了一次。他走回桌邊,點亮屏幕。公安辛的短訊:“人員已正式移送檢察機關。另,經查,王振國及其關聯人員名下所有境內境外資產、賬戶、以及通過復雜代持控制的股權,已全部完成司法凍結程序。”
陳默讀完,拇指按下側鍵,屏幕熄滅,重歸黑暗。
他坐回椅子,重新打開內部系統,找到那份《“清網”行動最終技術報告》,點開附帶的子目錄。里面有一個名為“技術反制手段與漏洞利用復盤”的加密文檔。
光標在深藍色的文件名上閃爍。
他的手指懸在觸控板上方,停頓了大約三秒鐘。
然后,他移動光標,關掉了整個文件夾窗口。
電腦屏幕暗了下去,變成一面深色的鏡子,隱約映出他坐在光影中的身影,和背后窗外遼闊的天空。
他抬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鏡,低頭對著光檢查了一下鏡片,然后掀起襯衫下擺的一角,仔細地、緩慢地擦拭著鏡片上的細微浮塵。
重新戴上眼鏡時,視野清晰如洗。窗外,一輛噴繪著園區通勤線路圖案的藍色大巴,正緩緩駛過下方的主干道。
車身的廣告欄里,是那顆熟悉的、被藝術化了的芯片圖案,旁邊是一行醒目的大字:
中國芯,放心用。
陳默的目光追隨著那行字,直到大巴轉彎,消失在綠植掩映的道路盡頭。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
只是極輕微地,點了點頭。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