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將那塊燒壞的電路板仔細封入密封袋,隨手擱在實驗臺角落。他甚至沒再多瞥一眼,仿佛那只是片無足輕重的落葉。轉身拉開抽屜,取出一份剛打印好的文件。紙頁還殘留著打印機的余溫,墨跡未干,標題是《國際汽車后市場發展趨勢報告》,散發著淡淡的油墨氣息。
天光初亮,卷簾門被嘩啦啦推上去的聲音驚醒了沉睡的車間。工人們三三兩兩地走進來,空氣里飄起機油和金屬的味道。陳默穿過一排排維修中的車輛,腳步穩健,徑直上了二樓。
趙天虎已經蹲在辦公室墻角,正擺弄一臺老舊的示波器。他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地說:“來得正好,這玩意兒昨晚搬來的,說是能測信號波動?”他粗糙的手指捏著電源插頭,小心翼翼地往插座里送。
“嗯。”陳默把文件放在略顯凌亂的辦公桌上,木制桌面布滿劃痕。他拉開椅子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今天找你有事。”
趙天虎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灰,在陳默對面坐下。他的目光落在那份報告上,眉頭立刻皺成個川字:“這又是什么新花樣?zhengfu又出新規定了?”
“不是。”陳默翻開文件,指尖點在一段數據上,“蘇雪托人從國外弄來的資料。你看,歐美那邊汽修行業已經大變樣了,智能診斷設備普及率超過七成,技師都要持證上崗。修輛車跟給人做全身體檢似的。”
趙天虎聽得直瞪眼:“這么講究?那價錢不得上天?”
“是貴,但客戶愿意買單。”陳默點頭,“他們靠技術壟斷賺錢,我們為什么不能走這條路?”
趙天虎沒接話,粗壯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手背上,照出幾道新鮮的刮痕。
陳默繼續道:“我們現在的傳感器模塊,響應速度比日本同類產品快百分之二十。這不是偶然,是從材料到結構都重新設計的結果。這種東西,不僅能修車,還能走出去。”
“走出去?”趙天虎猛地抬頭,眼睛睜得溜圓,“你是說……把咱們的技術賣到國外?”
“不止賣技術。”陳默拿起筆,在便簽紙上畫了個圈,“我們要建聯絡站,從東南亞開始。那邊華人多,用車量大,維修標準混亂。如果我們能輸出完整的修車流程和培訓體系,就能打出自己的品牌。”
趙天虎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猶豫地問:“可咱們連省外市場都沒站穩,現在談國際化是不是太急了?政策這一關怎么過?”
“所以要換個名頭。”陳默翻開筆記本,露出一頁寫得密密麻麻的方案,“申報‘民間技術合作試點項目’,名義上是引進德國檢測設備,實際上打通進出口通道。進口設備可以正常報關,我們的技術就能跟著出去。等站穩腳跟,再慢慢擴大。”
趙天虎盯著那頁紙看了許久,忽然咧嘴笑了:“你這腦子是怎么長的?不過……人家會相信我們這個小修車廠有這本事?”
陳默起身走到示波器前,利落地接上電源,將國產傳感器連接上去。屏幕瞬間亮起,跳出一組異常穩定的波形。
“看這個信號曲線。”他指著屏幕,“沒有延遲,沒有雜波。國外同類產品在低溫環境下容易失靈,但我們加了納米涂層,零下三十度照樣工作。這不是仿制,是超越。”
趙天虎湊近細看,伸手摸了摸傳感器冰涼的外殼:“這玩意兒……真能出國?”
“只要我們敢推。”陳默拔下設備,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今天天氣,“別人覺得修車是體力活,我們偏要讓它變成技術活。別人覺得中國只會模仿,我們就讓他們看看什么叫原創。”
辦公室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樓下隱約傳來的工具敲打聲。
趙天虎深深吸了口氣,抓起筆在本子上重重寫下:海外聯絡站·第一期。
“那就干!”他聲音洪亮,“我在廠里挑幾個機靈的徒弟,先培訓語和操作規范。要是真能在國外立住腳,也算給咱們這行爭口氣。”
陳默點頭:“第一步先落地曼谷。那邊有個華人運輸車隊,老板愿意試用我們的遠程診斷系統。如果效果好,可以直接簽服務協議。”
“遠程診斷?”趙天虎眼睛一亮,“就是咱們坐在這兒,就能幫他們查故障?”
“對。”陳默打開電腦,調出一張架構圖,“通過加密通信模組傳輸數據,實時分析發動機狀態。他們不用拆零件,我們就能定位問題。”
趙天虎盯著屏幕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等等……這通信模組,跟你昨天收的那塊電路板有關系?”
陳默動作微頓,抬眼看他:“你知道了?”
“值班的小劉跟我提了一嘴。”趙天虎壓低聲音,“他說你拿了塊燒壞的板子回來,臉色不太對。是不是有人盯上我們了?”
“有人想試探。”陳默合上電腦,“但他們只看到皮毛,不懂內核。既然他們想學,就讓他們學個夠——學到發現自己永遠追不上為止。”
趙天虎沉默片刻,忽然笑出聲:“行啊,你這是把他們的試探當墊腳石了?”
“聰明人不會浪費任何機會。”陳默起身走到窗邊。樓下車間里,工人們正在調試新設備,焊槍迸發出藍色火花,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
“以前我覺得修車就是換零件、擰螺絲。”趙天虎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上旋轉的吊扇,“現在聽你說這些,倒像是在下一盤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