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站在梧桐道的盡頭,手里還攥著那張被揉得發皺的傳單。風從操場那頭吹過來,帶著塵土和剛灑過水的潮氣。他站著沒動,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單純累了,想歇口氣。
腳步聲由遠及近,很輕,但每一步都踩得扎實。
他抬頭,看見蘇雪從教學樓轉角走出來。她今天穿了件淺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懷里抱著一疊校刊樣稿。可她沒有往編輯部走,而是徑直朝他過來。
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攥住了。
她力氣不大,但動作干脆,拽著他往操場邊的小路走去。陳默沒掙扎,也沒問,任她拉著。兩人一路沉默,穿過幾排矮樹叢,來到一塊沒什么人來的空地。這兒以前是體操隊訓練的地方,現在器材都搬走了,只剩一根跳高桿孤零零地斜靠在墻邊。
蘇雪松開手,轉過來面對他,呼吸有點急。
“林晚晴昨天又去實驗室了?”
陳默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慢條斯理地說:“修錄音機,順便聊了兩句電影。”
“聊電影要坐在零件箱上?你還對她笑?”
他愣了一下,重新戴上眼鏡,看著她:“你什么時候看見的?”
“你先回答我。”她聲音不高,但壓得極穩,“她穿紅裙子,你低頭看她的時候,眼神跟平時不一樣。”
陳默沒接話,只是望著她。陽光斜照過來,落在她發梢上,像撒了一層金粉。他忽然覺得這場景有點陌生——蘇雪從來不是會追問這種事的人。她一向冷靜,理性,采訪時連語氣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可現在,她的手指微微發抖,嘴唇抿得緊緊的。
“你是記者。”他終于開口,“要不要做個專題?《論某男大學生與女明星的日常互動是否構成情感越界》?”
“別打岔。”她往前半步,幾乎貼到他面前,“我不是來采訪的。我就是想弄清楚——她是不是比我還重要?”
陳默瞳孔微微收縮。
他見過她在公安搜查時面不改色地遞出采訪本;見過她在大字報貼滿墻時默默幫他收集證據;也見過她深夜在校刊室改稿,一杯涼茶喝到天亮。但他從沒見過她這樣。
像是繃了太久的弦,突然斷了一根。
“重要?”他低聲說,“你是第一個敢把手伸進火堆里撈東西的人。”
“那為什么她能隨便進出實驗室?為什么你說起未來的事,只對她講那些特效、全息影像?為什么……”她頓了頓,聲音輕下來,“為什么你從沒對我提過這些?”
陳默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笑:“你以為我沒說過?”
“你說過什么?‘我在修收音機’?‘準備期末考試’?還是‘我只是個窮學生’?”她冷笑,“你對誰都這么說,除了她。”
“因為她不在乎真假。”他看著她的眼睛,“她在乎的是有沒有可能。而你……”他停了一下,“你總想搞清每一步邏輯,每一個出處。你信證據,不信預。”
“所以你就瞞著所有人?”
“我不是瞞。”他搖頭,“我是不能說。說了也沒人信,反而惹禍。可你不同——你早就在幫我擋災了,自己都不知道。”
蘇雪怔住了。
“許可證是你本子里的,但那是我托人辦的。圖紙是你替我藏的,可風險是你擔的。廣播站那篇聲明,是你連夜寫的吧?”他語氣平靜,“你要真相,可真相現在說出來,只會害了你。”
她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林晚晴來,是因為她能看到十年后的事長什么樣。你能來這兒拉我過來,是因為你能看清現在的我值不值得信。”他伸手,指尖輕輕碰了下她額前一縷散落的發絲,“你們都重要,但方式不一樣。”
蘇雪猛地后退半步,像是被燙到。
“所以這就是答案?一個負責幻想,一個負責現實?”她聲音有點顫,“那你呢?你算什么?神仙下凡指點迷津,還是騙子游走在兩個女人之間?”
陳默沒動,也沒解釋。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雜亂而急促。
緊接著,一個粗嗓門喊了起來:“默哥!默哥你在哪兒?”
是趙天虎。
他提著個木盒,從操場另一頭跑過來,皮夾克敞開著,臉上全是汗。一邊跑還一邊揮著手里的盒子:“電子管到了!國外-->>寄來的,海關那邊剛放行!”
陳默回頭看了眼。
蘇雪也聽見了。她咬了下唇,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轉身就走。
她走得不快,但沒回頭。
陳默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穿過林蔭道,身影一點點被樹影吞沒。風揚起她肩上的發絲,掃過臉頰,又落下。
趙天虎喘著粗氣跑到跟前,把木盒往地上一放:“累死我了!這玩意兒可不好拿,一路上生怕摔了。你說的那個型號,總算弄到了。”
陳默蹲下身,沒急著開盒。
“你怎么拿到的?”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