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到站,陳默下車時,天已經黑了。他沒回宿舍,而是繞過教學樓后側的小路,直接進了實驗樓的后門。走廊燈壞了兩盞,他摸黑走到實驗室門口,鑰匙剛插進鎖孔,身后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
他沒回頭。
車聲在門口停下,排氣管“噼啪”響了兩下,熄了火。腳步聲走近,帶著點拖沓,是趙天虎。
“你真在這兒。”趙天虎嗓門還是大,但壓著,像是怕驚動什么。
陳默推門進去,擰亮臺燈,回頭看了他一眼:“等你半天了。”
趙天虎咧了下嘴,從夾克內袋掏出一張照片,遞過來。紙邊有點皺,像是攥在手里很久。
陳默接過,沒急著看,先走到窗邊拉上窗簾。然后才低頭。
照片是黑白的,拍得不算清楚,但能認出是“虎子修車鋪”門口那根歪了的電線桿。王振國站在斜對面,穿著那件灰風衣,手插在口袋里,正往鋪子里張望。時間顯然是白天,地上影子偏西,應該是下午三四點。
“他來了幾次?”陳默問。
“兩次。”趙天虎靠在門框上,雙臂交叉,“第一次我正好在換輪胎,抬頭就看見他杵在那兒。第二次是昨天,我特意蹲在工具箱后面拍的。”
陳默把照片翻過來,背面用鉛筆寫著日期:4月9日,下午317。
字跡歪歪扭扭,但確實是趙天虎的筆跡。
“你干嘛不早說?”陳默抬眼。
趙天虎哼了一聲:“早說?他給錢的時候我就該說?兩千塊,現金,塞我手里,說‘幫我盯個人,別讓他亂來’。你說我怎么辦?”
陳默沒接話。
他知道趙天虎家在郊區,爹是老鉗工,手抖得擰不了螺絲了,家里就靠這修車鋪吃飯。兩千塊,夠他們半年開銷。
“那你現在為什么來?”他問。
趙天虎低頭,腳尖蹭了蹭地:“因為你修好了那臺收音機。”
陳默一怔。
“那臺春雷牌,老得連調頻都卡殼。你拿走修了三天,回來的時候,不僅能響,還能聽省臺。”他抬頭,眼神有點發直,“我爸那天晚上聽了整晚的評書。他說,這機器,是他結婚那年我娘送的,后來壞了,一直當擺設。”
他頓了頓:“我娘走之前,最后聽的就是《楊家將》。”
陳默沒說話,轉身從工具柜底層拿出那臺春雷牌收音機。外殼掉漆,旋鈕松動,但干凈。
他擰開電源,調到中波,輕輕撥動頻率。
沙沙聲后,一段熟悉的旋律飄出來——《東方紅》。
趙天虎愣住了。
“我加了穩壓電容,換了老化電阻。”陳默說,“只要不斷電,它能再撐五年。”
趙天虎盯著那臺機器,喉結動了動,忽然抬手一巴掌拍在桌上:“王振國說,事成之后,能給我弄個港城的廠里上班,正式工,有房。”
“你信?”陳默問。
“我信個屁!”他聲音猛地拔高,又趕緊壓下去,“港城?我爹連縣城都沒出過!他要真能幫我,干嘛不先給我爹安排個醫院?”
陳默點點頭,把收音機放回原處。
“他還說什么?”
“他說,你最近動作很多,專利局、技偵科、到處留記錄。”趙天虎盯著他,“他還知道你買了藍色墨水。”
陳默眼神一凝。
“你買墨水那天,他車就停在巷口。你倒了一點在水泥縫里,他讓人拿棉球擦走了。”
陳默沒意外。他知道王振國不會輕易收手。
“他還查你的人際關系。”趙天虎繼續說,“問鋪子附近誰常來找你修東西,問學生有沒有在外面兼職。他想摸清你有沒有外援。”
陳默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
“咔”一聲,粉筆折了半截。
他換了一根,開始畫。
一條線從“王振國”出發,指向“修車鋪”,再引出一個問號,指向“校內線人”。另一條線從“修車鋪”繞回“實驗室”,中間標了個“監視點”。
“他現在有兩條路。”陳默說,“一條是明的,走程序,比如查專利、盯設備;一條是暗的,找人,布眼線,切斷我的外部聯系。”
趙天虎看著黑板,皺眉:“所以他不光盯著你,還想斷你后路?”
“對。”陳默放下粉筆,“他不怕-->>我搞技術,怕我有人幫。”
趙天虎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那我算不算你的人?”
陳默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剛才進來,沒走正門,繞了后巷,還換了兩輛自行車。我爹的鋪子今天關門,門上貼了‘暫停營業’。我來之前,把摩托車的車牌也換了。”他咧嘴一笑,“你說我算不算?”
陳默也笑了:“算。而且是目前最靠譜的那個。”
趙天虎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隨即又壓低聲音:“但我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