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書院的山長是位清癯的老者,捋著胡須,考校了沈自然幾句經義,又讓他當場破題作了一篇短賦。沈自然雖有些緊張,但基礎扎實,思路清晰,引經據典亦是信手拈來,應對得十分得體。山長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贊賞,當場便拍板收下了這名學生,并勉勵他勤學不輟。
茯苓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親自將沈自然安頓在書院附近的學舍,又細細囑咐了一番,這才帶著一直安靜跟在身邊的沈月歸離開。
接下來,茯苓便帶著沈月歸去了“云間閣”。令茯苓有些意外的是,沈清和竟也在鋪中,他負手立于一旁,深邃的琥珀色眼眸仔細打量著鋪內的陳設、貨品,以及墻上懸掛的、茯苓親手所書的“云間閣”匾額。
見到茯苓進來,沈清和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妹妹來了。”
茯苓走上前,眉梢微挑,問道:“兄長覺得,我這鋪子如何?”
沈清和環視一周,目光最終落回茯苓臉上,語氣真誠,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選址精準,陳設雅致,貨品,雖我只略懂皮毛,但觀其形、嗅其韻,皆非俗物。更重要的是,此間氣韻沉靜高遠,與尋常喧囂商鋪迥異,能于鬧市中取靜,吸引的必是真正識貨、且有品位的客人。自然是極好的。”
他的評價一語中的,讓茯苓心中也暗自點頭。這位養兄,眼光果然毒辣。
然而,她敏銳地察覺到,沈清和贊許的話語之下,似乎還藏著別的情緒,那深邃的眼眸中帶著一絲欲又止的復雜。
茯苓心念微動,對身旁正認真觀察鋪內情形的沈月歸溫聲道:“月歸,你去里間,將前幾日那幾本新到的香料賬目核對整理一下。”
沈月歸乖巧應下,看了沈清和一眼,便安靜地退入了內室。
待內室門簾落下,鋪面暫時只剩下他們二人,茯苓才抬眸,直接看向沈清和:“兄長是有什么話想問我?”
沈清和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那雙慣常沉靜如古井的眸子里,翻涌起清晰的心疼與自責。他眉頭緊鎖,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難以抑制的澀意:
“茯苓,你為何從不告訴家里,你這些年……在侯府過得竟是這般光景?”
他深吸一口氣,“若不是我今日在京城多方打聽,竟不知那永安侯府是如此不堪!趙珩寵妾滅妻,任由一個表妹欺辱到你頭上,連嫡子都被養得與你離心!老太太刻薄寡恩……你……你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過來的?!”
他的語氣帶著壓抑的怒火和深深的自責。沈清和幼時因高燒忘卻前事,被沈父沈母從海邊撿回,但自懂事起,便將沈家視為己出,對唯一的妹妹茯苓更是自幼疼愛。后來他常年隨船隊出海,與家中聯系漸少,心中卻始終掛念著這個妹妹。他只以為妹妹嫁入高門,縱有些不如意,總歸是世子夫人,生活無憂。卻萬萬沒想到,實際情況竟是如此不堪。
看著他眼中毫不作偽的心痛與愧疚,仿佛她所受的委屈都是他的過錯一般。
她沉默了片刻,再抬頭時,臉上卻是一片云淡風輕,甚至還帶著一絲安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