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車間里,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所有光線、聲音和情緒都包裹其中。
    德國真空感應熔煉爐發出低沉的咆哮,像一頭被喚醒的遠古巨獸,暗紅色的電光透過觀察窗,在每個人的臉上投下變幻不定的光影。
    張愛國站在爐前,曾經的麻木和消沉被一種近乎癲狂的狂熱所取代。他戴著厚重的石棉手套,眼神死死地盯著儀表盤上跳動的數字,仿佛那不是溫度,而是他失落了二十年的心跳。
    另一邊,瑞士五軸加工中心靜靜矗立,像一座等待審判的鋼鐵祭壇。
    李月站在控制臺前,屏幕上柔和的綠色操作界面,在她眼中卻比任何刺眼的紅色警告都更具壓迫感。她的身后,劉波抱著一臺軍用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二號驗證模型的復雜三維圖。
    孫大爺則靠在機床旁,慢條斯理地用一塊油布擦拭著操作桿,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穩定得像焊在機床上的零件。
    秦振國站在陰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催促。
    林凱打破了這片高壓的寧靜。
    “張工,材料還要多久?”
    “五分鐘!”張愛國頭也不回地吼道,聲音嘶啞而亢奮,“再等五分鐘,它就是完美的!”
    林凱點點頭,轉向李月。
    “李月,劉波,模型簡化。我不要完整的調節片,只要那片最核心的、曲率最復雜的葉片。把所有的輔助結構全部砍掉,給我一個最純粹的挑戰。”
    “明白。”李月敲擊鍵盤,手指快得像在彈奏一曲風暴前夕的序曲。劉波則湊在她身邊,嘴里念念有詞,大腦已經開始進行三維空間的暴力拆解。
    林凱的最后一道指令,給了孫大爺。
    “孫師傅,您的老伙計,還能跳出最快的舞步嗎?”
    孫大爺停下擦拭的動作,將油布整齊地疊好,放進口袋。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在機床冰冷的金屬外殼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撫一匹即將出征的烈馬。
    五分鐘后。
    “好了!”張愛國一聲大吼。
    機械臂從熔煉爐中取出一塊拳頭大小、通體暗紅的金屬方塊,穩穩地放在冷卻臺上。那金屬塊散發著驚人的熱量,周圍的空氣都出現了扭曲。
    “這就是我們的‘金屬陶瓷基復合材料’?”秦振國走上前,臉上寫滿了震撼。
    “只是胚料!”張愛國小心翼翼地操作著夾具,將金屬塊固定在五軸加工中心的卡盤上,“真正的淬煉,現在才開始!”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成敗,在此一舉。
    李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看著屏幕上最終簡化出的葉片模型,那一道挑戰著現代工業極限的非線性曲面,讓她手心冒汗。
    “準備。”林凱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李月,你是大腦。孫師傅,你是雙手。開始吧。”
    李月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所有猶豫都已消失不見。
    “坐標系重置,原點,工件左下角。”
    孫大爺推動操作桿,巨大的機床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主軸精準地移動到指定位置。
    “第一刀。x軸進給十,y軸負五,z軸下探零點八。切削速度,三百。”李月的聲音清晰、冰冷,不帶一絲情感,像一段被預設好的程序。
    孫大爺的手指在古老的旋鈕和按鍵上舞動,他的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吱——嘎——”
    刺耳的摩擦聲響起,高速旋轉的銑刀,終于接觸到了那塊全新的材料。
    火星四濺。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銑刀在金屬胚料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卻無比清晰的白色劃痕。
    成功了!
    劉波的拳頭瞬間攥緊。
    “繼續!”林凱低喝。
    李月立刻報出下一組數據:“x軸不變,y軸歸零,保持深度。”
    “嘎——吱——”
    又是一道劃痕。
    時間在單調而刺耳的噪音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李月像一臺最精密的人工智能,不斷地從大腦中提取數據,轉化為冰冷的指令。孫大爺則像一架最可靠的執行器,將這些指令不打折扣地復現在鋼鐵之上。
    一個小時過去,金屬方塊已經被削去了一半,葉片的雛形開始顯現。
    車間里,只有李月報送坐標的清冷女聲,和機床刺耳的尖嘯聲。
    “警告!三號主軸扭矩過載!”
    控制臺屏幕上,一行紅色的德文警告突然跳出,刺耳的警報聲瞬間撕裂了車間的節奏。
    李月的心猛地一沉。
    “停!”她下意識地喊道。
    但孫大爺的反應比她更快。在警報響起的零點一秒內,他的手已經閃電般地拍在了一個紅色的急停按鈕上。
    “哐當——”
    機床猛地一震,銑刀在-->>距離工件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停住,刀尖因為巨大的慣性微微顫抖。
    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