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看著墻上那流轉變化的符箓光影,又看了看萬小雅專注而自信的側臉,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超越戰友情的、深沉的欣賞與嘆服。他沉聲道:“科技賦能,顛覆傳統。小雅,這東西在特定環境下,能發揮奇效。”
云清朗則陷入沉思。萬小雅用冰冷的儀器和化學藥劑展現的符箓之道,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思維里一扇從未開啟的門。符箓的本質是能量的引導與構型?法術的原理,是否也能被另一種邏輯解析和重構?傳統與科技,看似南轅北轍,在這位化學博士的手中,卻仿佛指向了同一個終極的奧秘。
“殊途同歸……”云清朗低聲重復著萬小雅的話,心中的某些壁壘似乎在悄然松動。
萬小雅調試著儀器,翠綠的光符在幽暗的院墻上明滅不定,如同呼吸。她頭也不抬,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爺爺常說,萬法歸宗。甭管是你們練的筋骨勁兒,陳默學的sharen技,還是我搗鼓的這些瓶瓶罐罐,扒開皮兒看里子,琢磨的都是怎么理解這世上的‘力’,怎么用它,怎么駕馭它。力,可剛可柔,能毀天滅地,也能守護一方。用對了地方,劈柴的斧子和寫符的筆桿子,沒高低貴賤。”
她終于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目光掃過陳默軍裝上冷硬的徽章,掠過云清朗和王二狗布滿硬繭的手掌,最后落回自己儀器上幽幽閃爍的光芒,嘴角噙著一絲洞悉的了然:“咱們這路子,看著八竿子打不著,可要對付那個玩雷的瘋子,沒準兒……嘿,真得湊一塊兒,勁兒往一處使才行。”
夜涼如水,浸透了墓園的石板與松柏。萬小雅帶來的那點翠綠光符早已熄滅,小院重歸幽暗,只有廂房窗欞透出昏黃油燈的一點暖意。陳默站在院門口,身形筆挺,像一桿標槍插在沉沉的夜色里。他剛結束與上級的加密通訊,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眉宇間深重的溝壑。
“命令下來了。”陳默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感,穿透寂靜,“黎明前必須歸隊。后續任務簡報,會在指定時間、指定地點接收。”他收起那個冰冷的軍用平板,目光轉向并肩而立的云清朗和王二狗。兩人臉上還殘留著苦練后的疲憊,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寒星,里面燃燒著同一種名為復仇的火焰和一種沉甸甸的承諾。
陳默伸出手,寬厚的手掌帶著槍繭的溫度,用力按在云清朗的肩上,又重重拍了拍王二狗的胳膊:“清朗,二狗,根基一定要打牢!等我消息!”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最后深深看了他們一眼,仿佛要將這兩個兄弟的模樣刻進心底,然后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融入門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之中。腳步聲迅速遠去,果決得不留一絲余地。
云清朗和王二狗站在門口,久久望著陳默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最后一絲屬于戰友的氣息也被冰冷的夜風吹散。沉重的使命感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了兩人剛剛因體魄增強而挺起的脊梁上。仇敵的兇殘,任務的艱險,陳默臨行前那沉重如山的囑托……一切都催促著他們更快、更強!
翌日,天色未明,刺骨的寒意彌漫。云清朗和王二狗幾乎是憑著本能掙扎起身,渾身肌肉如同被無數細針攢刺,昨日的極限訓練讓每一寸筋骨都在呻吟抗議。然而,當他們的目光觸及院中那幾口空蕩的大缸和那座沉默的柴山時,一絲猶豫也無。咬緊牙關,抓起冰冷的扁擔和水桶,腳步沉重卻異常堅定地踏入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里,再次走向后山那條已被他們踩踏得無比熟悉的崎嶇小徑。這一次,桶里的水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重,壓得肩胛骨生疼,呼吸在冷風中凝成白霧。每一步踏在結著薄霜的濕滑山路上,都需調動全身的力氣去維持平衡,對抗著身體深處叫囂的疲憊與酸痛。
萬師傅如同一個沉默的幽靈,不知何時已立在院中。他佝僂的身影在灰蒙蒙的晨光里像一尊古老的石雕。渾濁的目光穿透稀薄的霧氣,落在兩個弟子每一次因疲憊而微小的趔趄上,落在他們因咬牙發力而繃緊的脖頸青筋上。老人布滿溝壑的臉上,沒有任何贊許或責備,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
當云清朗和王二狗終于挑著滿滿的水,腳步蹣跚地回到小院,將沉重的水桶放下時,汗水已浸透內衫,在寒冷的空氣中蒸騰著微弱的熱氣。兩人扶著水缸邊緣,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息著,試圖平復那火燒火燎的肺部。
“不夠。”萬師傅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進水里。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了院角那堆昨日剛被他們費力劈好、碼放整齊的柴垛。
云清朗和王二狗愕然抬頭,看向師傅。
萬師傅的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刮骨刀,緩慢而沉重地掃過他們因喘息而起伏的胸膛,掃過他們微微顫抖的手臂:“氣浮,意躁。心中只念仇敵,只念前路艱險,卻忘了腳下根基?”他向前一步,那佝僂的身軀竟散發出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負重疾行,氣亂神散,與蠻牛何異?這點分量就壓彎了腰,喘如破風箱,他日仇敵當前,一道驚雷炸響,爾等未戰先潰,豈非自尋死路?”
老人的話字字如錘,狠狠砸在兩人心頭。王二狗的臉瞬間漲紅,羞愧地低下頭。云清朗亦是心頭劇震,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是啊,從昨夜陳默離開起,一股急于求成的躁火就在心底熊熊燃燒,只想著更快更強,卻不知不覺讓氣息亂了章法,讓意志偏離了腳下最根本的“穩”字。煉體如鑄劍,心浮氣躁,只會留下致命的砂眼。
“把水倒了。”萬師傅的聲音毫無波瀾。
“倒了?”王二狗難以置信地失聲叫道,這可是他們拼盡全力才挑回來的!
“倒了。”萬師傅重復,語氣不容置疑,“重新挑。這一次,我要你們每一步踏出,氣息深長如古井無波,肩頭扁擔如山,心中只存一念——‘穩’。”
云清朗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雜念和一絲不甘。他默然彎腰,將剛剛倒滿水缸的水桶再次提起,嘩啦一聲,將辛苦挑回的清水盡數傾倒在院角的泥地上。王二狗看著師兄的動作,咬了咬牙,也狠心倒掉了自己桶里的水。
空桶再次壓在肩上,那份量卻仿佛比盛滿水時更加沉重。兩人重新踏上那條濕滑的山路。這一次,云清朗強迫自己摒棄所有雜念,將心神徹底沉入身體的內部。他不再去想“雷梟”猙獰的面目,不再去想西南群山的險惡,甚至不再去想身體的疲憊。意識如同沉入平靜的湖底,清晰地感知著腳掌每一次與冰冷、濕滑或堅硬地面的接觸,感受著腳趾抓地的細微力道變化。呼吸被他刻意放得極其緩慢悠長,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將這山間清冷的空氣深深吸入丹田,每一次呼氣都綿長而穩定,努力熨平肺部因之前急促喘息帶來的灼痛。
步伐也隨之調整。不再追求速度,而是追求一種絕對的穩定。腳掌抬起、落下,腰胯自然微旋,帶動身體重心平穩過渡。肩頭的扁擔似乎不再僅僅是重物,而成了身體延伸的一部分,隨著步伐的節奏微微起伏。每一步踏出,都如同老樹的根系深深扎入大地,沉穩得不可思議。
起初,這種刻意的“慢”和“穩”比之前的負重疾行更加耗費心神,身體的不適應感更加強烈。但漸漸地,當心神徹底沉靜下來,專注于足下與呼吸時,一種奇妙的韻律感悄然滋生。那沉重的壓力似乎被均勻地分散到了全身的骨骼和筋膜之中,不再僅僅壓迫著肩膀。急促的心跳也漸漸平復,悠長的呼吸如同潮汐,沖刷著疲憊,帶來一種奇異的、內生的力量感。腳步,反而在“慢”中,走出了一種難以喻的從容與力量。
當他們再次挑著滿滿的水回到小院時,天色已然大亮。兩人依舊汗流浹背,但呼吸卻平穩悠長了許多,腳步落地沉穩有力,水桶里的水面晃動也遠不如之前劇烈。
萬師傅依舊站在原處,渾濁的目光掃過兩人沉穩的步伐和不再劇烈起伏的胸膛,那布滿風霜的臉上,幾道深刻的皺紋似乎極其細微地舒展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微不可察的細縫。他沒有說話,只是背著手,緩緩踱步到那堆柴垛前,彎腰拾起一柄沉重的斧頭,掂量了一下,然后遞給了云清朗。
“劈。”老人只吐出一個字。
云清朗接過冰冷的斧柄,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他走到一根需兩人合抱的粗大老槐木前,沒有立刻發力。他閉上眼睛,再次沉入那種“古井無波”的狀態,雙腳自然分開,不丁不八,如同扎根于大地。意識沉入丹田,感受著氣息的流轉,深長而均勻。身體各處的力量不再是散亂的個體,而是在意念的引導下,如同百川歸流,悄然匯聚向腰腹核心。
倏然,他雙眼睜開,精光一閃。并非銳利如劍,而是沉凝如山!腰胯如磨盤般沉穩一旋,力道自腳掌生發,經腿、腰、背脊節節貫穿,沛然莫御!那沉重的斧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烏光,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絕對掌控下的力量感,精準無比地楔入老槐木最核心的紋理深處!
“咔嚓——嘣!”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裂響!那根堅硬無比的老槐木,竟被這一斧從中劈開!斷口處并非崩裂的木刺,而是相對平滑的撕裂紋路,顯示出力量傳導的極致凝聚!巨大的木塊向兩邊轟然倒下,砸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地面微顫。
王二狗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從未見過師兄劈出如此凝聚、如此霸道、卻又如此“穩”的一斧!仿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移動的山岳在揮動雷霆!
萬師傅看著那平滑的斷口,看著云清朗收斧后依舊沉穩如山岳的姿態和悠長平穩的氣息,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那動作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卻如同一個無的至高認可。
“器,成了。”老人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晨光里響起,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力量,“明日,授爾‘引火訣’。”
器成二字,如同黃鐘大呂,在清冽的晨光中轟然回蕩。云清朗握著猶帶震顫余韻的冰冷斧柄,感受著體內那奔涌不息、卻如臂使指的沉凝力量,一股難以喻的悸動從丹田直沖頂門。萬師傅那句“授爾引火訣”,更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湖激蕩起層層漣漪。多少日夜的汗水、血痂、筋骨酸痛的煎熬,終于叩開了那道門扉!
王二狗更是激動得險些跳起來,臉上瞬間煥發出狂喜的光彩,但看到萬師傅依舊板著的面孔,又趕緊把歡呼咽了回去,只剩下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咧開。
然而,這份初窺門徑的喜悅并未持續太久。當第一抹晚霞如潑灑的熔金染紅天際,陳默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院門口。這一次,他步履間帶著風塵仆仆的急促,那身筆挺的軍裝上沾染著難以洗凈的泥點和幾道細微的劃痕,仿佛剛從荊棘叢生的險地跋涉而出。他眉宇間那層疲憊更深了,如同濃墨暈染不開,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銳利如鷹隼鎖定獵物,深處燃燒著冰冷的戰意。
“清朗,二狗!”陳默的聲音低沉而短促,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目標動了!鎖定區域,‘雷梟’最后一次能量信號爆發點,就在滇西‘霧鎖峽’!”他迅速打開那個不離身的加密平板,屏幕幽藍的光芒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一張更加清晰的衛星地形圖顯現出來,核心區域被一個刺目的紅色光點標記——那是一片被標注為深紅色的區域,地形圖顯示那里是兩條洶涌江河交匯切割出的、陡峭無比的v型峽谷,峽谷上方終年籠罩著濃郁不化的灰白色云霧,如同巨大的枷鎖,地圖旁清晰地標注著三個字:霧鎖峽!
“上級研判,‘雷梟’很可能在峽谷深處建立了臨時據點,或者……那里有他必須得到的東西!”陳默的手指重重戳在那個紅點上,“行動代號‘斷雷’。先遣偵察小隊三日后凌晨出發滲透。我……是尖兵。”
空氣瞬間凝固。所有的期待、所有的苦練、所有的仇恨,在“霧鎖峽”三個字面前,驟然壓縮成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現實壓力。西南邊陲,絕險之地,代號雷梟,紫色狂雷……每一個詞都代表著致命的兇險。
云清朗的拳頭猛地攥緊,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眼中赤紅的恨意與冰冷的決絕交織翻涌。王二狗也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喜色褪盡,只剩下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們跟你去!”云清朗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陳默卻緩緩搖頭,目光掃過他們,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不行!先遣偵察極度危險,你們根基初成,引火訣未學,進去是送死!這是命令!”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軍人的鐵律,“你們留在萬師傅這里,繼續打磨!等我的確切消息!這是最穩妥的方案!”
“可是……”王二狗急了。
“沒有可是!”陳默打斷他,眼神如寒鐵,“記住,仇要報,但命只有一條!不能做無謂犧牲!相信我!”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云清朗臉上,那里面是托付,是信任,更是不容辯駁的決斷。云清朗讀懂了那眼神中沉甸甸的分量。他牙關緊咬,胸口劇烈起伏,最終,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好!”這聲“好”字重若千鈞,帶著不甘,更帶著對兄弟的承諾和信任。
陳默用力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仿佛要將所有的囑托和力量都傳遞過去:“等我信號!保重!”說完,他毫不拖泥帶水,轉身大步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四合、松柏森森的墓園小徑盡頭,如同投入戰場的利刃。
沉重的壓力并未因陳默的離開而消散,反而如同實質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小院上空。萬師傅那扇門吱呀一聲開了。老人佝僂的身影立在門內昏黃的燈影里,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臉上刀刻般的皺紋。他渾濁的目光越過門檻,落在院中兩個因消息沖擊而身體緊繃、氣息微亂的年輕人身上,最后定格在云清朗緊握的、指節發白的拳頭上。
“心,亂了。”萬師傅的聲音依舊沙啞平靜,卻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直接銼開了兩人強行維持的鎮定表象,“器雖成,火未燃。心火搖曳,如何引動天火?”
他緩緩踱步出來,走到院子中央,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天最后一抹將熄的殘霞,又緩緩下移,指向腳下堅實的大地:“霞光萬丈,終歸于土。雷動九天,亦生于地火奔涌。引火,引的既是煌煌天威,亦是自身心爐一點不滅真陽!”
老人猛地轉向云清朗,那雙渾濁的眼眸深處,此刻竟似有兩點極其微弱、卻無比凝練的赤芒一閃而逝,如同沉睡地心的一點熔巖:“靜心!凝神!感受你丹田之中,那一點因千錘百煉而生的‘熱’!它是薪柴,是火種!意念為引,呼吸為風!”
萬師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云清朗的心神之上:“意守丹田!觀想薪積如山!吐納如長風鼓蕩!引——!”
“引”字出口,如同炸雷!
云清朗渾身劇震!在萬師傅那奇異目光的注視和如雷貫耳的喝令下,他幾乎是本能地閉上了雙眼,強行將“霧鎖峽”、“雷梟”、陳默的安危……所有紛亂如麻的雜念瞬間摒棄!意念高度凝聚,沉入小腹丹田深處!
那里,一片混沌的黑暗。然而,就在這絕對的沉靜與意念的極致聚焦之下,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暖意”,如同寒冬深夜里遙遠搖曳的一點星火,驟然被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是數月來千錘百煉,身體潛能被極致壓榨、整合后,自然孕育出的生命之火,力量之源!
“觀想薪積!”萬師傅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在耳邊轟鳴。
云清朗意念催動,那點微弱的“暖意”周圍,無數虛幻的、由純粹意念構成的“薪柴”瞬間堆疊而起,形成一座熊熊燃燒的意念火山!
“吐納如風!”萬師傅再喝。
云清朗猛地張開嘴,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如同長鯨吸水,直貫入腹!小腹丹田自然內縮,仿佛將那口長氣化為無形的風箱,狠狠鼓入那意念火山之中!
呼——!
氣息悠長吐出!意念之中,風箱鼓動,薪柴轟然爆燃!那一點微弱的暖意,如同被潑入了滾油,又像被投入了熔爐的核心,驟然爆發出難以想象的熾烈光芒!一股滾燙的、如同巖漿奔流的熱流,猛地從丹田深處炸開,沿著脊椎督脈,如同蘇醒的狂龍,轟然向上沖起!
轟!
一股無形的氣浪以云清朗為中心驟然擴散!他腳下干燥的塵土被猛地吹拂開一個清晰的圓形!他緊閉雙眼,牙關緊咬,額頭、脖頸瞬間青筋暴起,如同虬龍盤繞!一股灼熱的氣息不受控制地從他口鼻間噴吐出來,在微涼的空氣中凝成一道短暫的白練!
“控!”萬師傅的喝令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壓下那狂暴奔騰的熱流,“意如絲,束火成線!引于掌!”
云清朗心神巨震,在那股狂暴熱流即將失控的剎那,憑借數月苦練打熬出的、對自身筋骨氣血的驚人掌控力,強行收束意念!那奔涌的“巖漿”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攥住,壓縮、凝聚!意念化作最堅韌的絲線,死死纏繞著那股狂暴的力量,艱難地引導著它,沿著手臂的經脈,一路向下,沖向右手的掌心!
嗤——!
一聲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如同燒紅烙鐵浸入冷水的聲音響起!
云清朗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赤紅的光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逝!他死死盯著自己下意識攤開的右手掌心——
一點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僅有黃豆粒大小的赤紅色火苗,正頑強地、極其不穩定地在他掌心上方半寸處,幽幽跳動著!那火光極其微弱,卻散發著真實的、令人心悸的灼熱感!
成功了!
雖然微弱,雖然搖曳不定,但這確確實實是……由他自身意志引動、由千錘百煉的體魄孕育而出的……真火!
萬師傅看著那點微弱卻真實不虛的火苗,看著云清朗眼中那混合著狂喜、震撼與極度疲憊的光芒,布滿皺紋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極其短暫、卻無比清晰的贊許笑容。那笑容如同烏云裂開縫隙透出的陽光,瞬間照亮了他整張滄桑的臉龐。
“火種已燃。”萬師傅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沙啞,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穩,“勤加溫養,待時而動。西南之行,非此火不可御彼雷。”
他緩緩轉身,佝僂的背影重新沒入門內的昏黃光影中,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在清冷的夜風中飄散:“靜候佳音。磨刀,不誤。”
夜色如墨,沉沉地包裹著墓園。陳默帶來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波瀾久久難平。萬師傅離去后,小院里只剩下云清朗掌心那一點微弱火苗跳動時發出的極其輕微的“噼啪”聲,以及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呼吸。
云清朗死死盯著掌心那簇赤紅。它太小了,太微弱了,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其吹滅。指尖傳來的灼熱感真實不虛,卻與記憶中仇敵那撕裂雨夜、毀滅秦阿婆的狂暴紫電相比,渺小得如同螢火之于烈日。一股巨大的落差感,混合著對陳默獨闖龍潭的深切憂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引火成功的短暫狂喜。心緒激蕩之下,那點本就搖曳不定的火苗猛地一陣劇烈晃動,光芒迅速黯淡,眼看就要熄滅!
“師兄!”王二狗失聲驚呼,臉上血色褪盡。
就在這時,廂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萬小雅提著她那個標志性的銀色金屬箱走了出來,臉上沒有往日的輕松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科學家特有的專注和凝重。她顯然聽到了院中的動靜,也感知到了那份沉重的氛圍。
“別慌!”萬小雅的聲音清脆而冷靜,像一盆冰水澆在云清朗焦躁的心頭。她快步上前,目光銳利地掃過云清朗掌心那點行將熄滅的火苗,又迅速打開金屬箱。箱內柔和的藍光亮起,她動作快如閃電,取出一支特制的隔熱取樣桿和一個透明的水晶小皿,以極其精準的角度和速度,在火苗徹底熄滅前,極其小心地從其邊緣“刮”下了一縷幾乎看不見的、帶著微弱赤芒的“焰絲”,瞬間封入水晶皿中。
水晶皿被迅速置入箱子內一個結構復雜的分析槽內。萬小雅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化作一片殘影,屏幕立刻被瀑布般刷新的數據和高速旋轉的分子結構模擬圖占據。
“能量頻譜……峰值波長……粒子活躍度……”她口中飛快地念著專業術語,鏡片后的眼睛緊盯著屏幕,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幾秒鐘后,萬小雅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語氣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云清朗!別小看你這點‘火星’!它的核心溫度讀數高得離譜!雖然總量微弱,但單位能量密度……遠超常規燃燒!這更像是一種……高度凝聚的等離子態雛形!是質的不同!”她激動地指著屏幕上一條陡峭攀升的能量曲線,“看這里!它的能量釋放模式具有極強的‘指向性’和‘內聚性’潛力!只要方法得當,加以引導和‘增幅’……”她的目光掃過云清朗依舊蒼白卻隱含震撼的臉,又看向王二狗,“未必不能對抗那種高能級的雷電釋放!”
“增幅?”云清朗的聲音有些干澀,掌心殘余的灼熱感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一切并非虛幻。
萬小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迅速從箱子另一個夾層里取出幾支小巧的密封試管。試管內的液體在月光下呈現出奇異的色澤:一支是深邃如夜空的幽藍,一支是熔巖般的暗紅,還有一支則近乎無色,只是偶爾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銀芒。
“濃縮的銫系能量催化劑,超導納米石墨烯分散液,還有這個……”她小心地舉起那支閃爍著銀芒的無色試管,“實驗室最新搞到的‘介觀結構諧振導能膠體’,理論上能大幅提升特定頻段生物能量的耦合與傳導效率,降低逸散損耗!”她眼中閃爍著近乎狂熱的科學光芒,“給我一點時間!我能調配出一種暫時性的‘增效劑’!外敷或者微量內服,配合你的引火訣,或許能在關鍵時刻,讓你的‘火種’爆發出遠超常態的威力!雖然持續時間可能很短,副作用未知,但……”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無比清晰。科學,將為他們這初生的、原始的力量,插上臨時的翅膀!
“太好了!小雅姐!”王二狗激動得幾乎跳起來,絕望的陰霾被這突如其來的希望曙光瞬間驅散。
云清朗看著萬小雅手中那幾支在月光下閃爍神秘光澤的試管,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卻仿佛依舊殘留著灼熱感的掌心,再抬眼望向西南方向那片被沉沉夜色籠罩的、象征著未知兇險的虛空。陳默孤獨前行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仇敵獰笑的紫色電光在腦海炸響。萬師傅的器成之語,萬小雅的科學增幅之途,陳默的舍身探路……三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此刻卻無比清晰地指向同一個目標,同一個生死之局!
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情緒在他胸中激蕩——是初掌力量的悸動,是對戰友安危的焦灼,是血仇將雪的熾熱,是前路艱險的凝重,更是對并肩同行者的無限感激與信賴。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松柏清寒和泥土氣息的夜風,那風似乎也帶上了萬小雅試管中奇異液體的冰冷科技感。他緩緩抬起手,五指張開,仿佛要握住那無形的命運,又像是在向遠方的兄弟和潛藏的仇敵發出無聲的挑戰。掌心空空,但那一點真火燃起的灼熱,已深烙靈魂。
“等。”云清朗的聲音在寂靜的墓園中響起,低沉而堅定,如同磐石,“等陳默的信號。等小雅的‘藥’。等我們……磨最利的刀!”
他轉頭,目光與王二狗、萬小雅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沒有豪壯語,只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決絕在無聲流淌。月光如水,靜靜灑在三人身上,照亮了云清朗掌心殘留的無形印記,照亮了萬小雅手中試管里幽微的神秘光芒,也照亮了他們眼中那為守護、為復仇而點燃的、永不熄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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