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汽氤氳未散,混合著九死還魂湯殘留的奇異藥香與魔紋初成的淡淡焦糊腥氣,沉甸甸地壓在窖村幸存者的心頭。魯智深龐大的身軀躺在青石上,被靈鷲長老以秘法封入一口臨時掘出的地穴寒窖之中,僅靠那琥珀色靈液吊著一絲微弱生機,形同活尸。靈鷲長老自己也近乎油盡燈枯,強撐著布下幾道守護禁制后,便由毒叟攙扶著,蹣跚著回到他那間彌漫著草藥苦澀氣息的石屋靜室,陷入深沉的龜息調養。
方臘盤膝坐在寒潭邊緣一塊冰冷的礁石上,遠離聯盟成員自發聚集的區域。他赤裸的上身遍布血污與戰斗留下的傷痕,右臂的傷口被飛天狐重新仔細包扎過,但最觸目驚心的,是那條左臂——從肩頭直至手腕,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黑色澤,肌肉虬結鼓脹,一條條暗紫色的猙獰經絡如同盤踞的毒蟒,而在小臂外側,那枚由無數痛苦哀嚎面孔構成的詭異魔紋,如同活物般烙印在皮膚之下,即便在黯淡天光下,也隱隱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冰冷邪氣。
聯盟的其他人,分散在寒潭周圍。飛天狐坐在離方臘不遠的一塊石頭上,默默擦拭著她的短刃,眼神卻不時擔憂地瞟向那個沉默的背影。鐵臂猿靠著一棵枯樹,抱著粗壯的雙臂,眉頭緊鎖,目光掃過方臘的左臂時,帶著毫不掩飾的驚疑和一絲本能的忌憚。影殺如同真正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倚在巖壁的陰影里,只余一雙警惕的眼睛在幽暗中閃爍。毒蝎娘則獨自站在稍遠些的潭水邊,艷麗的臉龐映著微瀾的水光,神色變幻不定,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一縷發絲。落魄道人唉聲嘆氣,繞著圈子踱步,口中念念有詞,盡是些“魔氣侵體”、“劫數難逃”之類的喪氣話。
一股無形的壓抑和猜疑,如同寒潭深處滲出的陰冷濕氣,悄然彌漫,將不久前并肩血戰的短暫凝聚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方臘對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覺。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對抗體內那翻騰不休的魔念漩渦和左臂魔紋帶來的、如同萬蟻噬骨般的灼痛與冰冷交織的異感上。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重錘擂在緊繃的鼓面上,震得那盤踞在意識深處的執念漩渦蠢蠢欲動。棋局執者那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語,并未因他暫時壓制了攻擊沖動而消失,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無所不在,如同跗骨之蛆,在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縈繞、腐蝕。
“看見了嗎?他們看你的眼神…像在看一頭隨時會擇人而噬的怪物…”執者的聲音帶著惡意的嘲弄,如同冰錐刺入方臘的腦海,“恐懼…猜疑…這才是人性!你拼死守護的,不過是隨時會背叛你的脆弱之物!”
方臘緊咬牙關,下唇已被咬破,鮮血的咸腥味在口中彌漫。他強迫自己不去聽那蠱惑的低語,試圖將心神沉入寒潭之底,感應那一絲若有若無、屬于林沖殘魂的冰冷槍意,尋求片刻的寧靜。然而,魔紋的異動如同燒紅的烙鐵,不斷灼燒著他的意志,將那份微弱的感應攪得支離破碎。
就在這時!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劇痛,毫無征兆地猛烈爆發!
這痛楚并非來自魔念反噬,也非來自左臂魔紋。它更古老,更霸道,更…熟悉!如同沉睡億萬年的火山驟然蘇醒,又似早已融入血脈骨髓的鎖鏈,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勒緊、灼燒!
“呃啊——!”
方臘猛地仰起頭,發出一聲野獸瀕死般的慘嚎!聲音凄厲,瞬間撕裂了寒潭死寂的空氣!
他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如同被無形的雷霆劈中!盤坐的礁石被硬生生震裂出蛛網般的紋路!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深陷進頭皮,仿佛要將那顆劇痛欲裂的腦袋生生摳開!原本勉強壓制下去的赤紅血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整個眼瞳,甚至眼白的部分也蔓延出駭人的血絲!
更令人心悸的變化發生在他身體表面。那些早已黯淡下去的、代表著凝魄境修為的符文印記——原本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地流轉于他四肢軀干——此刻驟然間如同被投入滾油!每一個符文都變得滾燙、灼亮,爆發出刺目的、帶著濃烈禁錮意味的暗金色光芒!
嗤嗤嗤——!
暗金色的符文之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印在方臘的皮膚上!青煙冒起,皮肉焦糊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那光芒并非向外發散,而是帶著一種可怕的吸攝和禁錮之力,瘋狂地向他體內鉆去!所過之處,經脈如同被燒熔的鉛水灌入,傳來令人瘋狂的灼痛和阻塞感!
“方臘!”飛天狐驚呼,猛地站起身,短刃出鞘,卻不知該指向何方。
“怎么回事?!”鐵臂猿也駭然變色,肌肉賁張。
毒蝎娘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又被一種異樣的、近乎興奮的光芒取代。
“是…是天師的印記!深層操控咒被激活了!”落魄道人失聲尖叫,聲音充滿了恐懼,“完了!完了!他被鎖死了!”
方臘的慘嚎變成了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攥住,狠狠地塞進了一具遍布著滾燙枷鎖的囚籠!那暗金色的符文,就是囚籠的柵欄,是燒紅的鎖鏈!它們不僅在灼燒他的肉體,更在禁錮他力量的流動,壓制他意志的掙扎!體內原本因為吞噬而躁動的殘魂碎片,在這股源自天師符咒的霸道力量壓制下,瞬間噤若寒蟬,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連左臂那猙獰的魔紋,散發出的邪異紫光也被強行壓制下去,變得黯淡晦澀。
然而,這種壓制帶來的并非解脫,而是更深沉的痛苦和一種靈魂被強行扭曲的屈辱感!
“嗬…嗬…”方臘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因劇痛和禁錮而佝僂成一團,劇烈顫抖。汗水、血水混合著皮膚被灼燒滲出的組織液,瞬間浸透了他殘破的衣衫,順著礁石流淌下來,滴入寒潭,發出輕微的“滋啦”聲。
意識在無邊的痛楚和禁錮的窒息感中沉浮。棋局執者的聲音,卻如同鬼魅般,穿透了這恐怖的折磨,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和幸災樂禍的冰冷,再次響起:
“桀桀桀…滋味如何?這深入骨髓的烙印…這源自你‘恩師’的‘厚愛’…”執者的笑聲尖銳刺耳,“你以為吞噬幾縷殘魂,長出點魔紋爪牙,就能掙脫這宿命的枷鎖?天真!這烙印,從你接受那枚天罡符箓開始,就已刻入你的神魂本源!你越是掙扎,越是強大,它捆縛得就越緊!痛嗎?痛就對了!這痛楚會提醒你,你永遠只是玄冥老道棋盤上…一顆隨時可以被碾碎的棋子!”
執者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中方臘此刻最脆弱的神經。對天師(玄冥)刻骨的恨意,被強行禁錮的屈辱,對自身處境的絕望…種種情緒在這內外交攻的劇痛下被無限放大!
“滾…”方臘從牙縫里擠出破碎的音節,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寒潭幽暗的水面,倒映出自己此刻狼狽、痛苦、被烙印灼燒得如同惡鬼般的扭曲面容。
“滾?本座就在你心里,看著你掙扎,看著你痛苦!”執者的聲音充滿殘忍的快意,“憤怒嗎?怨恨嗎?這就對了!讓這怒火燃燒!燒盡你虛偽的理智!唯有徹底的瘋狂與毀滅,才能焚毀這枷鎖!想想那禿驢的下場…想想這些猜忌你的‘同伴’…殺出去!用你的魔爪撕碎一切!讓這寒潭…染成真正的血池!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殺——!”
那充滿魔力的“殺”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壓向方臘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左臂的魔紋雖然被壓制得黯淡,但在執者瘋狂的蠱惑和方臘自身爆發的滔天恨意沖擊下,竟又頑強地掙扎著,亮起一絲微弱的、卻更加純粹暴戾的紫芒!一股毀滅的沖動,混合著對天師(玄冥)的無邊恨意,如同壓抑的火山,在他被禁錮的軀體內瘋狂沖撞!他猛地抬起頭,赤紅如血、幾乎失去人類情感的雙瞳,帶著擇人而噬的兇光,掃向寒潭邊那些驚疑不定的聯盟成員!
就在這千鈞一發,方臘的意識即將被恨意和殺欲徹底吞沒的瞬間——
嗡!
他胸前,那顆沾染了魯智深黑血的凈魂珠,毫無征兆地輕輕震動了一下!
一絲微弱到極致、卻純凈溫潤的涼意,如同初春解凍的第一縷溪流,驟然從珠子上滲出,無視了那灼熱滾燙、禁錮靈魂的暗金符文光芒,輕柔而堅定地滲入了方臘劇烈起伏的胸膛!
這涼意并非強大的力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源自魯智深磅礴生命本源和至純忠義之念的安撫氣息。它如同最溫柔的雨滴,滴落在方臘被恨意和殺欲炙烤得幾近干涸龜裂的心田。
轟!
意識海中,那被執者蠱惑掀起的毀滅狂潮,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堅韌而溫和的堤壩,猛地一滯!凈魂珠的微光,與魔紋的紫芒、天師符咒的金光,在方臘體內形成了短暫而激烈的三方拉鋸!
“呃…”方臘發出一聲痛苦與掙扎交織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晃了晃,抬起的、蘊滿毀滅氣息的視線,被這突如其來的清涼稍稍拉回了一絲清明。他看到了飛天狐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焦急,看到了鐵臂猿驚疑之下深藏的關切,甚至看到了影殺陰影中緊握武器、蓄勢待發卻并非針對他的姿態。
殺意,被這微弱卻及時的清涼和同伴的目光,硬生生遏制了半分。然而,那禁錮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并未消失。
“桀桀…凈魂珠?禿驢自身難保的殘念罷了!”執者的聲音帶著一絲被干擾的惱怒,隨即變得更加陰冷怨毒,“它能護你幾時?玄冥老道的操控只會越來越強!感受吧…感受這枷鎖的意志!”
仿佛為了印證執者的話語,方臘身體猛地一僵!一股冰冷、僵硬、不容抗拒的意念,如同最高指令,蠻橫地沖破了他所有的抵抗,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核心!
**目標:封印臺核心!**
**時限:三日之內!**
**阻礙:清除!**
三個冰冷的指令,帶著天師(玄冥)那令人憎惡的意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方臘的思維之中!這不是商量,不是引導,而是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強制命令!他的身體,他的力量,甚至他的部分意志,在這一刻,仿佛不再屬于自己,而成為了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
“嗬…嗬…”方臘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低吼,身體因抗拒這強制指令而劇烈顫抖,暗金符文的光芒在他體表瘋狂閃爍,灼燒的劇痛加劇。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力量的流動被強行扭曲、引導,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東北方,封印臺所在的方位——產生了一種無法遏制的“牽引”和“渴望”!
“封印臺…核心…”方臘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干澀,充滿了被操控的屈辱和憤怒。他明白了!天師(玄冥)激活深層操控咒,就是要強行驅使他,如同驅趕一條被烙上印記的獵犬,必須在三日內抵達封印臺核心!任何阻礙,無論是人是妖,都將被這操控咒驅動的他,本能地視為必須“清除”的障礙!
聯盟成員們聽到“封印臺核心”幾個字,臉色齊變!
“封印臺?!”飛天狐失聲道,“那里是鬼帝宋江剛剛開啟幽冥門的兇煞之地!天師…玄冥老道這是要逼你去送死嗎?”
“三日內?還要清除阻礙?”鐵臂猿臉色鐵青,“沿途妖魔盤踞,天師道兵巡弋,這根本是絕路!”
“清除阻礙…”影殺冰冷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帶著一絲寒意,“‘阻礙’…是否也包括我們?”
此一出,氣氛瞬間降至冰點!眾人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看向方臘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恐懼。此刻的方臘,渾身浴血,左臂魔紋猙獰,體表暗金烙印灼灼生輝,赤紅的雙瞳中交織著痛苦、瘋狂和被操控-->>的冰冷殺意,活脫脫一尊自地獄爬出的兇魔!
“他…他現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落魄道人聲音發顫,指著方臘,“被天師操控,又被魔念侵蝕…他就是個禍害!靠近他,隨時會被當成‘阻礙’撕碎!”
“長老!靈鷲長老!”毒叟焦急地望向村內石屋的方向,但那里寂靜無聲,顯然靈鷲長老的龜息已深,根本無法回應。
恐慌如同瘟疫,在聯盟殘存的成員中蔓延。信任的基石,在方臘魔化與天師操控的雙重威脅下,徹底崩塌。
“諸位!”一個清冷中帶著一絲異樣煽動力的聲音響起。毒蝎娘緩緩從潭邊走了過來,艷麗的臉龐上此刻滿是凝重和一種“痛下決心”的凜然。“局勢已然明朗!方臘身負魔胎,又遭天師徹底操控,自身難保,更已成我等身邊最大之隱患!封印臺核心,鬼帝盤踞,玄冥虎視,此去十死無生!難道我們要陪著他,被那操控咒驅趕著,去闖這必死之局,成為他魔爪下的‘阻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