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昌驛站出發,陳陽護著朱祁鎮一路急趕,到西直門時暮色已漫上城角。守衛見定襄侯旗號與鎏金令牌,不敢多問,即刻開城門放行。
陳陽引著朱祁鎮棄馬,只帶兩名親衛隨行,按規制走宮城偏道往乾清宮去。至殿門外,值守太監早已候著,見二人來,忙上前躬身:“陛下已在殿內候太上皇。”
陳陽停在階下,扶朱祁鎮整了整衣袍,低聲道:“臣就在此處等候,太上皇與陛下有任何吩咐,隨時傳召。”朱祁鎮點了點頭,隨太監步入殿內,殿門隨即輕閉。
陳陽立在階下,目光落在遠處漸沉的暮色里,只靜候著——將人平安送到新皇面前,他這趟差事的本分,便已盡到。至于殿內皇家兄弟如何商議,從不是他該過問的事。
陳陽出了乾清宮,直接去親軍都尉府左衛官署。進署后換好官服,整理利落便轉身返回。到乾清宮殿門旁,他站定值守位,手按佩刀,靜靜守在那里。
陳陽聽到殿內傳來爭執聲,當即轉身去準備茶水點心。待東西備好,他走到殿外,恭敬匯報:“臣陳陽,特來送茶。”待殿內傳來允許的回應,才推門進入。
入殿后,悄悄打量,見兩位帝王面帶紅赤,顯然正有爭執。他不多語,只將茶水點心一一擺到二人面前,輕聲道:“二位陛下,先用些茶點吧。”
太上皇朱祁鎮許是口渴,端起茶盞便喝了起來。陳陽見皇帝朱祁鈺朝自己遞來眼色,當即會意。待朱祁鎮放下茶盞,他上前一步道:“太上皇許久未歸,想來也掛念太后;太后娘娘這些日子,也時常念叨著您。”
朱祁鎮聞,轉向朱祁鈺道:“朕回頭再與你細說,先去見母后。”說罷便起身往外走。陳陽忙朝內侍總管遞了個眼色,低聲道:“太上皇要去見太后娘娘。”內侍總管立刻應下,快步上前引著朱祁鎮去了。
陳陽目送朱祁鎮離開,這才轉身走回殿內。剛到近前,朱祁鈺便開口道:“還是你有辦法。有母后從中勸說,皇兄那邊應當能平復些。”
陳陽躬身回道:“陛下無需過分憂心。太上皇此前有土木堡之失、叫門之事,文武百官與黎民百姓,本就不愿他再登皇位;何況如今太子朱見深的位置并未變動,人心安穩,太上皇那邊也不會有過多紛擾。”
朱祁鈺聽后,緊繃的神色稍緩,輕舒一口氣:“如此,朕也能稍稍放心了。”
內侍總管引著朱祁鎮進了太后寢宮,孫太后正坐在窗邊捻著佛珠,聞聲抬頭見是他,手中佛珠猛地一頓,眼圈瞬間紅了。她快步上前,聲音發顫:“皇兒,你可算回來了!”
朱祁鎮望著母親,喉結動了動,只喚出一聲“母后”。孫太后攥住他的手腕,觸到微涼的溫度,眼淚落了下來:“這些日子,你在漠北受了多少苦?哀家派人問,也先總含糊其辭……”
“兒臣無礙。”朱祁鎮勉強扯出個笑,卻見孫太后突然松手后退半步,眼神多了幾分凝重。她拭去淚痕,聲音壓低:“皇兒,你回來的事宮里已傳開,如今乾清宮里坐著的,是郕王。不過你放心,哀家已和他說好,你回了皇宮便安心住著,不必擔心別處。”
朱祁鎮臉上的笑意霎時僵住,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指節泛白。孫太后心頭發緊,又上前一步:“當初你被俘,國不可一日無君,郕王是臨危受命,朝臣也擁戴。如今你回來了,凡事咱們慢慢商議,別急。”
她拍了拍朱祁鎮的胳膊,語氣帶勸誡:“眼下你剛回來,身子最要緊,先在宮里歇著養精神。哀家幫你盯著,切不可莽撞行事,免得壞了眼下的局面。”
朱祁鎮喉間滾了滾,沒再說話,只垂著眼盯著地面——漠北數月的風寒,讓他連指尖都帶著些發僵的涼意。孫太后看在眼里,又上前半步,聲音放得更柔:“你剛回來,宮里已給你備了暖閣和熱湯,先去歇著。郕王那邊,哀家傍晚再找他說兩句,總歸不會讓你受委屈。”
正說著,殿外傳來內侍輕細的通報聲:“太后,郕王殿下過來了。”
孫太后眉梢微挑,轉頭對朱祁鎮遞了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隨即揚聲:“讓他進來。”